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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五回 陷阱自投 甘为宰割 良知未泯 肯作帮凶

误投罗网

天刚亮,镖局的门还未打开。这条街道上的每一户人家,恐怕也还是都在梦乡。

街道上当然也还没有行人,只有一辆马车在巷口。车夫在车上打盹。

车一停下,又恢复了原来的寂静了。

车夫闭目养神,心中却是殊不宁静,他不住在想:“天已大亮,那个人也应该出现了。怎的还没出现?”

忽然在这条街道上出现了第一个行人。

但这个人却不是车夫期待的那个人。

这人是个少女,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女。

她是中州大侠徐中岳的独生女儿徐锦瑶。

徐锦瑶是来找楚天虹的,楚天虹和她相识才不过几天,当然还说不上深交。但此际,楚天虹在她的心目之中,却已是她唯一可以一谈的朋友。

因为她们不但年纪相近,而且有过一个共同的遭遇。昨天在西山上碰上的许多意想不到的事情,这些令她气恨不已的事情,同样也是发生在楚天虹身上的。

她没有即将见到好友的喜悦,相反,满肚皮都是闷气。

这一肚皮闷气不仅来自穆家的人,更多的是来自她的父亲。

昨晚她向父亲哭诉日间的遭遇,碰上飞天神龙也还罢了,穆家兄弟对她的侮辱可是令她气愤难消。

她不敢指望爹爹替她出气,但最少也该安慰她几句吧,最少也该对这件事情表示一点愤恨吧?难道背地里骂一骂穆家那两个“小畜牲”也不敢吗?

唉,她想得太天真了,结果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。

她的父亲板起脸孔,首先就问:“听你这样说,你恨穆家的少爷倒好像比恨飞天神龙还更厉害?”

她怔了一怔,说道:“不错,飞天神龙是咱家的仇人,我当然应该恨他的。但昨天他可并没有欺侮我,穆家大少爷调戏我的时候,他还帮了我的忙呢!”

父亲哼了一声道:“穆少爷是喜欢你,你怎能当成是侮辱呢?飞天神龙插进一把手,那才是不安好心呢。”

她做梦也想不到父亲非但不安慰她,反而这样袒护那个欺侮她的人。她噙着眼泪,气得说话的声音都颤抖了:“爹,你不知道他的动作多么下流,我都不好意思说出来。他、他简直是把我当作粉头(泛指一般出卖色相的女子,不一定是娼妓。例如歌伎、女戏子之类,当时也是俗称粉头的)玩弄!光天化日之下,将我如此调戏,倘若这还不是侮辱,什么才是侮辱?”

她的父亲板着脸孔不作声,脸色越发铁青了。

她气怒难消,继续说道:“不错,我知道穆家有权有势,他们的老子是御林军统领,你也要靠他庇护。但是,你也别忘了你是中州大侠的身份,你的女儿受了人家调戏,你都不敢作声,那还算是什么大侠?爹,再退一步来说,你不敢和他们理论也罢了,咱们回家去吧,不要在这里受他们的气了!”

她的父亲陡地喝道:“住嘴,不许你哭,再哭,我一巴掌打死你!”

她倒不是害怕给父亲打死,但却给父亲这种暴君似的神气吓住了。父亲从来都是疼爱她的,较重的说话也没说过她一句,想不到如今,竟然将她臭骂,还要把她打死!

这霎那间她呆住了,她咬着嘴唇不说话,把愤怒藏在心头,眼泪倒是不知不觉的止了。

她的父亲大发雷霆之后,也不知是否觉得对女儿过份一些,还是想到另外还有利害攸关之处,这才收了震怒,重新“安抚”女儿。

徐中岳柔声说道:“瑶儿,穆家的大少爷看中你,这是你天大的造化。女孩子长大了总是要嫁人的,穆家这样的人家哪里去找?”

徐锦瑶暗暗吃惊,颤声说道:“爹,你,你要将我……”

徐中岳微笑说道:“不错,爹爹是要将你许配给穆家的大少爷,前几天,穆统领已经和我提过了,怪只怪我没有把这桩事情告诉你,要是你早知道的话,你就不会这样生气了。”

徐锦瑶不觉又气起来。说道:“我又没有答应嫁给他,他把我当作粉头,我为何不该生气!”

徐中岳皱眉道:“阿瑶,别说得这样难听好不好,儿女婚事,是由父母作主的。”说至此处停下来看一看女儿面色(徐锦瑶也正在思量今后如何自处,脸上毫无表情),见女儿并没有吵闹,接着便笑道:“所以,假如是别的人对你不规不矩,我一定替你出头,不取他的性命也要把他弄个半死。但穆家的大少爷已是我心目中的女婿,那自是另当别论了。依我猜想,他爹爹与我议婚之事,想必他已知道,故而他是把你当作未婚妻看待的,对未婚妻亲热一些,又怎能算是过分?”

徐锦瑶对父亲的失望已是到了极点,她也不想和父亲吵架了。吵架是无济于事的。当务之急,只有先弄清楚事实,自己设法对付。

“爹,你说的是议婚,那么,这亲事到底是说定了没有?”

徐中岳只道女儿已经回心转意,笑道:“这几天大家都给飞天神龙闹得神魂不定,穆统领只是和我提过一下,尚未有空按照他们官宦人家的礼仪,托媒、纳聘、办理正式的定婚手续。不过,你也不用心急,穆统领既是有意和咱们结为亲家,这门亲事就跑不了。”

徐锦瑶冷冷说道:“我倒是听得另一种说法。”

徐中岳道:“什么说法?”

徐锦瑶道:“那位穆大少爷说,你想高攀他们穆家,托剪大先生做媒。穆统领提出一个条件,他要同时替两个儿子订亲,但首先是希望和扬州楚大侠结为亲家,他知道你和剪大先生和楚劲松交情不错,因此他想借你们替他说成这门亲事。楚家的亲事说成功了,他才要你的女儿做大媳妇。”尽管她已不想和父亲吵闹,但说至此,仍是禁不住心中愤激,冷笑道:“爹,怪不得人家看轻咱们,你,你,你这不是自己作贱自己么?”

饶是徐中岳脸皮粗厚,也不禁大感尴尬,他干咳两声,掩饰窘态,说道:“年轻人吵起架来,说话失了分寸,也是有的。只要他真心欢喜你就行了,你不要把他一时的气话放在心上。”

徐锦瑶亢声道:“谁要他喜欢我,我只要知道,他说的话是不是事实?”

徐中岳道:“不错,穆统领是想和楚劲松结成亲家,我和剪大先生也乐意替他说成这门亲事。但这可不能说是什么条件呀,这件事是对咱们也有好处的!”

徐锦瑶冷笑道:“对你或者是有好处,对我和那位楚家妹子可就是给推入火坑了!”

徐中岳道:“你怎能这样说,穆家的少爷有哪点配不上你们,即使他们脾气大一点,但只要你们过门之后,肯顺从丈夫,他们也会对你好的。”

徐锦瑶道:“爹爹,你把穆家当作天堂,在我眼中只是火坑。老实告诉你吧,楚家妹子和我也是同一心思,我们宁愿嫁猪嫁狗,也不愿意嫁给穆家的少爷!”

徐中岳脸上一阵青一阵红,寻思只有动以父女之情,才能挽回这个僵局。他忽然站了起来,说道:“瑶儿,你不是不要爹爹向你磕头?”

徐锦瑶吃了一惊,屈半膝拦住父亲,说道:“爹,你这话孩儿可担当不起!”

徐中岳当然不会真的向女儿磕头,趁势让女儿扶他坐下,叹了口气,说道:“我只道你不把我当作了父亲了呢,你既然还叫我爹爹,那我问你,爹爹平时疼不疼你,你愿不愿意帮爹爹的忙?”

徐锦瑶道:“爹爹,你是疼我。你要我粉身碎骨我也愿意。但……”

她想说的是:“但你若要把我的终身大事当作买卖,那可万万不能。”但她刚说到一个“但”字,徐中岳就截断她的话道:“这件事你粉身碎骨也帮不了我的忙的!你不会不知道吧,爹爹目前就有性命之忧!”

徐锦瑶知道他说的是“飞天神龙”一事,心里想道:“飞天神龙抢走爹爹的新夫人,这冤仇的确是很难化解。我也的确没有本领帮他的忙。”

徐中岳继续说道:“飞天神龙与我仇深似海,我知道他不杀我就决不肯罢休。并非只为了和我争夺姜雪君的。

“飞天神龙的本领你已经见过,我是打不过他的。要不是为了怕他寻仇,我也不用逃到京师避难,弄成今日寄人篱下的局面。”

徐锦瑶心乱如麻,她无法再劝父亲,只是感到惶惑。”假如换了是我,我是宁愿挺身而起,宁愿战死在仇人手下呢?还是宁愿托庇豪门,甘心受人家的气呢?”她是宁愿挑选前者的,但她可不能劝父亲跟从她的选择。

徐中岳继续说道:“飞天神龙如今已经出现京师,你还劝我搬出穆府与你回家,那怎么可以,这样做只是把我的性命交给飞天神龙罢了!”

徐锦瑶道:“爹,我不是这个意思。我年轻识浅,或许思虑不周,但决不是要爹爹送命 ……”

徐中岳摇手说道:“你听我说完再说好不好。我知道你还是不放弃和飞天神龙和解的念头,但这是决计行不通的,你不必再说了。

“瑶儿,对你我不怕说,我和楚劲松虽然同样是有大侠之称,但我有自知之明,楚劲松的武功何止比我高明十倍!目前虽说我已得到穆头领的庇护,还有剪大先生帮我的忙,但是否就能制服飞天神龙,恐怕也还没有十分把握。能够多一个本领高强的人对付他,我的安全就多一分保障。这样显浅的道理,你不会不懂吧?”

他又一次看一看女儿的面色,徐锦瑶仍是咬着嘴唇不说话,于是他又接下去说道:“假如楚劲松和穆统领结成儿女亲家,你和他的女儿将来就是妯娌了。还怕他不帮忙我对付飞天神龙吗?有他这么一个得力的人帮忙,那我就可以高枕无忧了。”

徐锦瑶冷冷说道:“爹,你想得很美,但只怕这门亲事你未必说的成功!楚伯伯可不比你,他不必依靠穆统领。楚家妹子更不愿意嫁给穆家的人!”

徐中岳道:“是呀,所以我不但希望你嫁给穆家大少爷,也希望你帮我去劝那位楚小姐做穆家的媳妇。”

徐锦瑶正在为着不知如何才能跳出“火坑”而烦恼,想不到父亲还要她做帮凶,把她的好朋友也推入火坑。

她避开父亲恳求的眼光,心中好像塞了一团乱麻。

“千言万语归一句”,父亲见她没有表示,又再说道:“我现在必须依靠穆统领,所以绝对不能和穆家闹翻。即使你不喜欢穆家的大少爷,你也得为了我的缘故,答应嫁给他。我再和你说实话吧,倘若我死在飞天神龙之手,你一样也逃不出穆家的手心,你又何必敬酒不吃吃罚酒?

“还有,我只靠穆家,尚未能保险,最好得到楚劲松的帮忙,你和他的女儿一般年纪,小姑娘彼此谈心,也比大人容易开口。瑶儿,你要不要我教你怎样去劝服楚天虹?”

“不要,不要!”徐锦瑶连连摇手,她只是感到恶心,“要说,我自己会和她去说!”

她的父亲这才面上露出笑容,说道:“乖女儿,我知道你能说会道,相信你能够帮上我这个忙的。那么,事不宜迟,明天一早,你就去吧。”

徐锦瑶如今已经来到楚劲松客寓所在的这条街道了。她来得比她父亲希望的还早,这镖局的后街冷清的尚未见有行人。

不错,她是有话要和楚天虹说,但却不是打算帮她父亲去说服楚天虹。

她另外有个主意,但必须得到楚天虹的帮助。

正当她思量未定之际,忽地有一件极其意外的事情在她眼前出现!

齐勒铭抱着庄英男从楼上跳下,向停在巷口的那辆马车跑去。

也正是这个时候,徐锦瑶从巷口那边跑过来。

两个人恰巧碰上了。

徐锦瑶不认识齐勒铭,但楚天虹的母亲却是她昨天才拜访过的。

她看见有人“跳楼”已是大吃一惊,认出了楚夫人,这一惊就更加非同小可了!

楚夫人怎会被一个丑汉抱在怀中一同跳楼呢?稍稍令她安心一点的是,这丑汉从楼上跳下,立即健步如飞,并不是要和楚夫人一同自杀。

但楚夫人被那丑汉抱在怀中,一声不响,她却不知楚夫人是死是活。

这霎那间,徐锦瑶哪里还有功夫运用心思?如果她有时间去想的话,她应该想得到楚劲松夫妻都是有一流武功的人,假如这丑汉有本领能够活擒楚夫人,连楚劲松都救不了妻子,她又如何能够从这个丑汉的手中把楚夫人抢回来?

事情来得太过突然,徐锦瑶大惊之下,无暇思索,立即拔剑出鞘,上前拦阻。“大胆狂徒,快把楚夫人放下!”徐锦瑶喝道。她本是想吓阻对方的,但见对方脚步不停,似乎根本看不见她这个人似的,她的剑也就不能不刺出去了。

齐勒铭哪有心情答话,他哼了一声,身形微晃,单臂抱着庄英男,腾出右手,骈指就点徐锦瑶的穴道。

一来由于他抱着个人,二来也由于他仅仅恢复原来的两分功力,出指虽快,步法配合不上,未能点个正着,本是要点肩井穴的,结果只是指尖触着徐锦瑶的肩头。

徐锦瑶肩头一麻,她这一剑也就刺了个空,她脚跟一旋,正待变招来个拦腰截斩,齐勒铭陡地喝道:“给我滚开”,挥袖卷出,铛的一声,徐锦瑶的剑被他卷出手去,飞到数丈开外,方始跌下。徐锦瑶被袖风所拂,也禁不住脚步踉跄,接连退出了六七步,兀是要在地上转了几个圈圈,方能站稳脚跟。齐勒铭早已跨上马车了。

齐勒铭不理会那车夫如何惊诧,跨上马车,这才说话。他说话的时候,同时掏出一锭金子。他把金子放在车夫座位的旁边,轻轻一拍,这锭黄金嵌入木中,他沉声说道:“快驾车走,你这辆车子今天算是租给我了!”车夫颤声问道:“去哪里?”齐勒铭喝道:“开了车再说。”

车夫不敢多问,立即驾车,马车经过镖局的后门,刚刚驶出这条街道,只听得开门的声音,镖局里有人出来了。出来的是两个值夜镖师,他们是被徐锦瑶尖锐的叫声惊动的。

齐勒铭喝那车夫:“快,快,快跑!”隐约听得那两位镖师不约而同的“咦”了一声,齐声叫道:“咦,你,你不是徐姑娘吗,这、这是怎么回事?”

好在徐锦瑶惊魂未定,一时说不清楚,那辆马车跑得又快,待到那两个镖师知道是楚劲松的夫人被人劫持,正是在刚刚经过镖局的那辆马车之上的时候,那辆马车早已去得远了。

齐勒铭松了口气,心想:“幸亏有这辆马车来得正是时候,否则给镖局的人缠上,可是麻烦。”他定了定神,对那车夫说道:“我知道你心里害怕,你大概以为我是强盗吧?”那车夫道:“小、小的不敢。”齐勒铭笑道:“我也不理会你把我当作什么人,把我当作强盗也好,把我当作坏人也好,我都不管!只要你听我的话,我就非但不会伤害你,而且还重重有赏!”

车夫似乎镇定了一些,说道:“请大爷吩咐。”齐勒铭道:“我的妻子受了伤,我要找个地方给她养伤。你有没有靠得住的朋友,给我借住两天。住一天我给他十两银子,另外再给你一锭黄金!”

要知齐勒铭在京城没有朋友,庄英男毒伤甚重,必须就近觅地给她疗伤,若是到客店投宿,冒的风险更大,不如找这车夫一试。在普通的百姓家中借住,一来自己许以重金酬劳,谅普通百姓也不敢向官府告密;二来即使是碰上了坏人,凭自己的武功,也尽可镇压得住。

那车夫想了一会,说道:“我有个亲戚,住在德胜门西边靠近什刹海的地方,他是个破落户子弟,家道虽然早已中落,还有一间古老大屋,家里又没有什么人,正好给你们静养。我那个亲戚是个怕事的人,不过他最近手头很紧,正等钱用。我替你老叮嘱他,包保他也不会说出去的。”

齐勒铭道:“那地方离此多远?”车夫道:“大约有七八里路。”齐勒铭道:“听说什刹海是京城的一处名胜,那地方想必店户不多吧?”车夫笑道:“那地方本来是有钱人家的住宅区,我那亲戚祖上也算得是个不大不小的富户呢,只不过到他父亲这代家道才中落的。那地方离街市远着呢!”

齐勒铭大喜道:“好,既然有这样好地方,那就快去吧!”

清早行人稀少,马车可以加速在街奔驰,七八里的路程,不需半个时辰就到了。

什刹海是北京一个著名的风景区,旧名“后三海”,包括什刹前海、什刹后海和积水潭(又名什刹西海)。这“三海”其实是三个湖(北方人往往把湖泊命名为“海”),从地安门、鼓楼的西边起,一直到德胜门西边,三个一水相通的湖泊,连成一片水乡。清波垂柳,游船古庙,显得朴素而幽静。

在元代,什刹海是水运交通的终点,由南方经运河来的运粮船都停泊在这里。当时帆船云集,十分热闹。但到了明代,则因水源不畅而淤塞了。直到清代的乾隆年间,方始逐渐疏浚掏挖,并砌了石岸。船只可以通行,但又不是作为运河使用,而是变为像杭州西湖那样的风景区了。湖边多的是富贵人家的别墅。

车夫那个亲戚在积水潭北边的一个小岛上,有桥可通,环境十分的幽静。马车沿着垂柳夹道的堤岸北行过桥,水摇桥影,柳拂行人,齐勒铭虽然是心事满怀,也不觉精神一爽。

岛上有座古庙,名汇通祠,那家人家,住在汇通祠的后面。

马车在这家人家的后园停下,园门虚掩,一推就开了。庄英男星眸半启,似乎已经醒来了,但神智其实尚未清醒,她迷迷糊糊的靠在齐勒铭的身上,也还未能开口说话。齐勒铭揽着她的腰,扶她走进园门。

只见园中一片荒芜,乱草丛生,但亭台楼阁,却还是应有尽有。这些亭台楼阁,虽然破旧不堪,也还可以看出这家人家昔日的豪华气象。

齐勒铭不觉有点起疑,心里想道:“这个车夫怎的会有这门亲戚?虽说如今已是破落户了,毕竟也曾是大富人家啊。听说北京的世家子弟最是讲究面子的,这个车夫凭什么和他们有亲?”但既来了,则安之,也顾不得这么多了。心想:“我一身武功,难道还怕了他们暗算?待会儿,要是看出有什么不对,我就一手拿着刀子,一手拿着金子,威胁利诱,双管齐下,所有在这里的人,都不许他们出去,包括这车夫在内。”

忽听得一缕箫声,在树荫深处隐隐传出,齐勒铭道:“你这位贵亲倒是好雅兴啊!”车夫说道:“他虽然早已家道贫穷,但还是保持世家子弟的少爷派头,平日空着两只手什么都不做,整天不是弹琴、吹箫,就是下棋、画画。大爷,你稍等片刻,待我和他先说一声好不好。”

齐勒铭点了点头,说道:“你待他吹完了箫再说,别打断他的雅兴。”

车夫离开之后,齐勒铭替庄英男把脉,她的脉息虽然微弱,却还没有凌乱的迹象。齐勒铭稍稍宽心,想道:“只要没有外敌来打扰,我就可以迅速恢复功力,在恢复功力的当中,也可以同时为她运功祛毒了。这样,即使没有对症的解药,至少也可以保得住她的性命。她的内功基础不弱,说不定无需解药,都可以慢慢恢复健康。”

他的心定了许多,也就有心情再听那人吹箫了。细听之下,不觉忽地心头一动,怎的这人的箫声,竟是“似曾相识”?

蓦地,他想起一段往事,一段刺骨剜心的往事!

这件事正是发生在他新婚未久,他的妻子刚刚开始怀孕的时候,但他尚未知道妻子已经怀孕。

那天晚上,他恼恨妻子将他冷落,又跑到情妇穆娟娟的家里喝酒。

穆娟娟有意无意的同他谈起扬州楚家。因为他的岳父庄正光本来是在扬州震远镖局的分局做总镖头的,和扬州楚家交情不浅。

穆娟娟盛赞楚家大少爷楚劲松文武全材,风流倜傥,而且在言语之中含沙射影,暗示他的这位新婚妻子和那位楚家大少爷有暧昧关系。

他早已听到一些风语,在穆娟娟的撩拨之下,自是更加郁怒于心了。

他忍耐不住,怒向穆娟娟喝问:“你还知道一些什么?”

“你是指有关楚劲松的事么。”穆娟娟问道,故意不提他的妻子。他默不作声,只点了点头。因为即使是在情妇面前,他也还未敢公然表露他是忧虑妻子偷汉的。

那天穆娟娟告诉他的那个消息,正是触及他的避忌。穆娟娟似笑非笑的对他说道:“我倒是恰好听见一件有关楚劲松的事情,昨天有人曾经在孟津见过他。你的爹爹是天下第一高手,说不定他会到你的家来拜访你的爹爹的。不过听说你的爹爹刚好也是在昨天出门去了,对吗?”

孟津离他家不到一天路程,当时他的酒意立即上涌,好像看见了楚劲松在的他家里和他的妻子幽会;他突然把酒杯一摔,飞快的就赶回家去。

妻子并没和情郎幽会,她是和王妈在房中说话。但从她们的谈话中,却证实了他心里早就藏有的怀疑。

王妈劝他的妻子“嫁鸡随鸡,嫁狗随狗”,劝他的妻子忘记那位楚家的大少爷,对丈夫亲热一些,别再放任丈夫胡闹。

他偷听了这些话,已经气得几乎要爆炸了,却还没有爆炸。

引起了他爆炸的是一缕箫声。

王妈一听见箫声就大惊失色,说道:“小姐,你约了楚少爷来此与你相会吗。这可千万使不得呀!”

尽管庄英男再三向王妈辩白,她没有约楚劲松,这箫声也不像是楚劲松吹的,但王妈不信,她说她认得楚劲松的箫声。

王妈不信,他更不信。只道这是妻子因为给王妈说破,故而不敢即时出去会见情郎。

妻子还在向王妈辩白,她和楚劲松的交情是纯洁的,并非如王妈想象的那种私情。不过从妻子的言语,他也听得出她对楚劲松是有着深沉的怀念,她最后几句话是:“唉,不错,他是喜欢吹这个曲子,但可惜不是他。他的箫声我比你更熟悉。唉,他此际若然也是吹箫的话,那只能是在扬州的二十四桥边凄凉自奏!”

他妒火如焚,他听不下去了!妻子不敢去会见情郎,他可要跑去抓那“奸夫”。

他跑出家门,果然看见一个人在他屋后的松林里,那人一发现有人出来,转身便逃入松林,他看见的只是一个背影。

他追上去大喝:“姓楚的小子,我已经知道是你了,你往哪里跑?”

那人并不否认是楚劲松,而且还用泥丸打他的穴道。那时他家传的武功还未练成,被打中穴道,虽不至于不能动弹,但亦已双腿酸麻,追不上了。

他大怒之下,回去就要杀庄英男,要是没有丁大叔来救,庄英男几乎被他扼死!

假如那天晚上,他没有听见那个人的箫声,尽管他和妻子早已同床异梦,他还是不会对妻子下那样的毒手的。

那缕箫声,可说是谱出了他后半生的恶运!从此他不敢回家。终于自甘堕落,变成了江湖上臭名远扬的大魔头,他失去了妻子,失去了女儿,甚至父亲也不以他为子!

他一直以为那天晚上吹箫的那个人定是楚劲松无疑。但想不到今晚他又听见了那个人的箫声了,吹的也正是那天晚上吹的那个曲子!

他是刚刚从楚家出来的,楚劲松受的伤比他更重,此刻恐怕尚在昏迷之中。

眼前这个吹箫的人,当然决不可能是楚劲松了!

齐勒铭心头卜卜的跳,他放轻脚步,向箫声来处走去。

他看见吹箫的那个人了,但那车夫却已不见。那人刚好吹完一个曲子,正在抬起头来。

是个中年汉子,年纪似乎和楚劲松差不多。侧面看过去脸形也有点相似,但脸上有短须蓬生,面貌是远不及楚劲松俊雅了。

差不多二十年了,当年那个神秘客如今才始重现眼前!

二十年前旧恨重上心头:“这人是谁,为什么他要冒充楚劲松害得我妻离子散?”

齐勒铭按捺不下胸中怒火,喝道:“礼尚往来,当年你送三颗泥丸,今天我还你三枚铜钱!”

铮、铮、铮,他使出弹指神通功夫,把三枚铜钱作钱镖向那人飞去。

他虽然只剩下两成功力,但钱镖的破空之声仍是劲疾异常。

二十年前,这人功力在他之上,只用泥土捏成丸子,就可封闭他的穴道。因此他如今改用“钱镖”奉还,同样也是想封闭这人的穴道。

那人哈哈大笑:“泥丸不值一文,齐兄厚礼,小弟愧不敢当!”笑声中把玉箫一挥,三枚铜钱全都给打落。

齐勒铭是个武学的大行家,情知自己的功力倘若无损,他一定可以打赢这个人。甚至只须恢复一半的功力,也可以和这个人打成平手。但此际他只有原来功力的两成,那是绝对打不过这个人的了。

但他后半生的恶运可以说是因此人而起,此仇焉能不报?齐勒铭是极其倔强的脾气,旧恨在胸,明知打不过也要打!

他把庄英男放下,拔出剑来,喝道:“你是谁?我与你无冤无仇,当年你因何害我?快说!”

那人笑道:“齐兄,咱们份属至亲,你这样对我,未免太不礼貌了吧?”

齐勒铭怒道:“胡说八道,我与你有何瓜葛!你莫以为我已在你掌握之中,大不了我还可以与你拼个同归于尽!”  

金狐出现

那人笑道:“愚夫妇一番好意,请你光临寒舍,你却要和我拼命,这是何苦?”

他的话一说完,他的妻子也出来了。

一个体态风骚的中年美妇,出现在齐勒铭面前。齐勒铭大吃一惊,定了眼睛看那女人,几乎呆了。

这个美妇人,不就是他的姘头穆娟娟么?

那个美妇人开口道:“亲戚刚刚会面,怎么就要动刀动剑,这不是太笑话了吗?”

齐勒铭喝道:“你,你是──”他已经开始发现这个女人和穆娟娟不同的地方,心里也隐约猜到几分了。

果然那美妇人便即笑道:“你怎么连大姨都不认识了吗?虽然咱们只见过两次面,你也不该忘记我的呀!”

穆娟娟有个孪生姐姐,两姐妹长得一模一样,唯一不同的地方是,笑起来的时候,穆娟娟有个酒窝,她的姐姐没有。

齐勒铭道:“你,你是金狐穆好好?”

穆好好摇了摇头,笑道:“妹夫,你也真是,一见面就叫我这个见不得人的外号,不嫌失礼么?不过,总算你还认得是我。嘿、嘿,不打不成相识,你还没有见过你的襟兄,重新行个礼吧。他是我的丈夫,复姓宇文,单名一个冲字。”

齐勒铭哼了一声,道:“二十年前,我们已经见过了,哼,原来是白驼山的宇文山主,我真是闻名已久了。但想不到武林中号称世外高人的白驼山主,却专做见不得光的事!”

穆好好笑道:“妹夫,你别怪他,当年那件事也是我叫他做的!”

齐勒铭听得一个“也”字,怒气更旺,盯着穆好好冷冷笑说道:“原来你和那个车夫是串通了的!”

穆好好道:“不错,他本来是我的奴仆。你莫怪他没有在事先向你说明,若非如此,焉能请得动你的大驾?”

齐勒铭陡地喝道:“庄英男身上中的那枚毒针是不是你发的?”

穆好好笑道:“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。想必你误会以为是我的妹妹所发,一时没有想到是我吧?”

齐勒铭眼睛喷火,喝道:“你因何这样狠毒,你害了我还不够吗?因何又要害她?”

穆好好笑道:“妹夫,你是真的不懂,还是假装糊涂?”

齐勒铭哼了一声,说道:“不要脸,谁是你的妹夫?”

穆好好并不动怒,反而格格一笑,说逍:“我为什么用毒针射庄英男,这个原因,你已经自己说出来了!”

齐勒铭沉声道:“这是娟娟的主意?她以为害死了庄英男我就非娶她不可?”

穆好好亢声说道:“这次来到京师,还没有见着娟娟呢。但你们的事情,我是早已知道了。我告诉你,这是我看不过眼,我不能忍受你欺负娟娟!”

齐勒铭叹口气道:“你听我说……”

穆好好用更高亢的声音把他的话语压了下去:“我要你听我说!我问你,娟娟有什么对不住你?当年你险死还生,要不是娟娟十年如一日的悉心看护你,你早已死了!她对你有情有义,你反而将她抛弃。庄英男改嫁别人,你反而当她如珍似宝!你说,你对得起我的妹妹吗?”

齐勒铭说道:“我与娟娟之间的恩恩怨怨,不是你所能明白的。不错,她是曾救了我的性命,但我也为了她而至身败名裂!是我对不住她也好,是她对不住我也好,如今都不必谈了。”

穆好好冷笑道:“你不想谈,我却非谈不可!”

齐勒铭又怒又急的说道:“此刻,我没有闲功夫和你谈论是非!我只求你让我走吧!”

穆好好道:“我好不容易才把你的大驾请来,你以为我会这样容易就放你走!”

齐勒铭沉声道:“你不让我走我也要走,能不能够将我留下,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!来吧,你们夫妻并肩子上吧!”

穆好好冷冷说道:“或许我们没有本事将你留下,但谅你也没本事将庄英男带走!我们杀不了你,杀庄英男却是易如反掌的事!”

齐勒铭虽然气怒交加,可不能不向她求情:“你不过是想我和你的妹妹重归于好罢了,但你若杀了庄英男,我只有更加恨你,也更加恨你妹妹!”

穆好好说道:“那我可管不了这许多了,谁叫你如此负情绝义。我还可以告诉你,我们夫妻或许没把握杀你,但要杀你的女儿,却是挺有把握。除非你今天就能将我们夫妻一起杀掉,否则,哼,哼……”

齐穆铭当然有自知之明,情知自己的武功尚未恢复,他们夫妻联手,莫说自己杀不了他们夫妻,只怕两败俱伤自己也未必做得到,同归于尽,更做不到!

穆好好似乎看透他的心思,继续说道:“庄英男中我的毒针,已经过了六个时辰,她是全凭你的真气注入她的体内,才能苟延残喘的。但拖延至今,只怕你想救她,亦已迟了。”

这话倒不是虚声恫吓,要知齐勒铭功夫已经大耗,只剩下两分功力,要保全庄英男的生命,已是没有多大把握。何况在他施术之时,必须专心注意,丝毫不受打搅才成。但在目前的情况之下,穆好好与丈夫就在他的身边,又岂能容他从容施术?即使他们不加拦阻,齐勒铭也是绝对放不下心神来为庄英男祛毒的。

齐勒铭悲愤填膺,沉声说道:“反正庄英男也活不成了,好,那我就和她一同死吧!”说至此处,已是如箭在弦,准备拼了性命,也要和对方决一死战了。

穆好好冷冷说道:“你对庄英男倒是有情有义啊,可惜你这样做却是于事无补,白白赔上两条性命!”

齐勒铭沉声道:“我和她总不能白死!”

穆好好道:“没有人要你死!”

齐勒铭道:“庄英男死了,我决不能独活!”

穆好好忽地又是格格一笑,说道:“不错,你现在想救她,已是迟了,但你救不了她,却并不等于她就非死不可。”

齐勒铭的剑尖垂了下来,盯着她道:“你这话是什么意思?”

穆好好道:“你忘记了她是中了我的毒针吗?你没有解药,我可是有对症的解药的。只须她还有一口气,我就可以救活她。而且我还可以向你担保,明天她就能够自己回到她的丈夫身边。”

宇文冲许久没有说话,此时忽地插上把口,笑道:“好好,你还应该说得清楚一些,你说的她这个丈夫是楚劲松,不是我们这位齐少爷。”

穆好好笑道:“齐大少爷,要是你愿意让庄英男回到她的丈夫身边,咱们就来谈一桩交易如何?”

齐勒铭道:“怎样交易?”

穆好好道:“你肯答允我们的条件,我马上就替庄英男解毒。”

齐勒铭道:“好,你划出道儿来吧。要是我能够做的,我就依从。”

穆好好道:“我们可以让庄英男回去,但你必须留下来,不得我们准许,你不能离开此地!”

齐勒铭冷笑:“哦,你是要齐某这一生做你们的囚徒!”

穆好好道:“祸福无门,唯人自招,要是你肯改变初衷,运气又好的话,说不定明天你就可以出去。”

齐勒铭道:“此话怎讲?”

穆好好道:“说老实话,我虽然恨你对娟娟寡情薄义,但谁叫她是我妹妹,而她又喜欢你呢?因此我还是希望你有回心转意之日。我宁愿你是我的亲戚,并不想把你变作囚徒。”

齐勒铭道:“说来说去,你还是要我娶你的妹妹?”

穆好好道:“不错,我是要你明媒正娶,到你和娟娟拜堂成亲之日,那时你就是我的好妹夫了,我还能留难你吗,当然你可以来去自由了。不过,我们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娟娟,所以我说还是得看一看你的运气。”

这样的条件早已在齐勒铭意料之中,但从穆好好的口中正式提出来的,他的心还是混乱之极!

不能说是他对穆娟娟没有感情,穆娟娟对他的好处他是永远不会忘记的。因此那天他提出要和穆娟娟分手的时候,他也同时向穆娟娟许下誓言,要是穆娟娟受人欺负,有事要他帮忙的话,他愿舍弃自己的性命,也要保护穆娟娟的平安。

但他却不愿意和穆娟娟同居下去了,因为他已经后悔和穆娟娟过的那种生活了。过去,他做了许多错事,虽然不能把过错都推到穆娟娟头上,但最少这些过错却是因她而起。

穆娟娟的生活圈子和他原来的生活圈子是截然不同的,简直可以说是处于两个世界的。穆娟娟在他父亲的眼中,在庄英男的眼中,在所有正派人的眼中,都是把她当作下贱的女人的。

或许穆娟娟并不太坏,但她在那种生活圈子中长大,却是难免“同流合污”,正派人看不起她,她就会更加自暴自弃,齐勒铭回顾和穆娟娟过的那段日子,他不也正是和穆娟娟一样,歧路越走越远,最后不也是索性横起心肠,自暴自弃么?

要是和穆娟娟再混下去,只怕愈陷愈深,永难自拔。

父亲不能谅解他,前妻不能谅解他,甚至从未见过面的女儿也不能谅解他,他受的打击已经够大了!

不过,尽管亲人都不能谅解他,他还是希望有一天他们能够接受他的忏悔的。

“一失足成千古恨,再回头是百年身。”这正是他内心深处的恐惧。或许如今已是失足难返了,但他可不能愈陷愈深,他在心里提醒自己:不能再失足了!

他要跳出泥潭,穆好好却强逼他往回头路走!

但若是不答应穆好好的条件,庄英男的性命先就不保!

是庄英男负他还是他负庄英男,这笔账是算不清的,他也不想算了,此际,他只感到内疚于心,最少当年他是不应用那样残酷的手段对待庄英男的,庄英男和她腹内的女儿都几乎被他亲手扼死。

他觉得自己对不起庄英男,尤其对不起女儿。如今他只有一个念头,不能让庄英男再受他的连累而死!

穆好好冷笑道:“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们姐妹,哼,哼,我也不想替妹妹求你施舍爱情,你若是宁死也不愿娶她,那也不妨直说!”

齐勒铭苦笑道:“我决无看不起令妹之意,但这是缘份,我和令妹缘份已尽,这我也早就和令妹说过了。再说,我愿意娶她,只怕她也未必肯嫁给我了。我已经伤了她的心,我知道她也一定是在恨我的!”

穆好好道:“我也并不勉强你娶她,只要她肯原谅你,你不娶她,我也放你走。”

齐勒铭道:“要是她不肯原谅我呢?”

穆好好道:“那就没话说了!你应该知道,这已经是我最大的让步,你令娟娟受了那许多屈辱,我又岂能不为她出一口气!”

红日已经高挂,庄英男昨晚中的毒针到现在也差不多七个时辰了。齐勤铭把目光向庄英男投去,只见在她的眉心黑气又已重现。

不能再拖延了!齐勒铭咬一咬牙,沉声说道:“好,你划出的道儿,我都依你!”

穆好好眉开眼笑,拍拍手掌,那马车夫走了出来,手上捧着一个托盘,托盘上放着三杯酒。“好,那咱们该喝杯和头酒啦,祝你和娟娟早日破镜重圆,那时我们夫妻再喝你们的喜酒。”穆好好把一杯酒递给齐勒铭,说道。

齐勒铭接过酒杯,却是止不住指头颤抖。他知道这杯酒一喝下去,只怕从此就要变成穆好好的奴隶了!

穆好好笑道:“真人面前不说假话,我希望你能够成为我的妹夫,当然不会用毒酒害死你。但你的武功实在太强,我不能不加点防备。这杯酒不会害死你,但却可以令你不能够离开此地。你有胆,就请喝吧。”

齐勒铭道:“哦,你是要废掉我的武功吗?”

穆好好说道:“请恕我不能告诉你我是用什么药物,总之你喝了之后不能违背你许的诺言。不过,为了让你安心,我可以告诉你,并不是要废掉你的武功。”

果然不出他的所料,穆好好是要将他变成奴隶。但在这样的情形之下,他还能有什么别的选择?

“君子一言,快马一鞭。齐某纵然不是君子,说过的话也从不反悔。我既然答应依你划出的道儿,大不了拼着终身受你软禁就是。好,把酒拿来!”齐勒铭接过酒杯,愤然说道。语调甚是苍凉。

可是他接过了酒杯,却并没有马上就喝,他的手指仍在颤抖,目光也在呆住,神情若有所思。

“怎么,你还是信不过我吗?”穆好好问道。“不是信你不过,而是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情,话还是先说清楚的好。”齐勒铭道。

穆好好怔了一怔,问道:“哦,你还有什么事情不放心的,说吧!”

齐勒铭道:“刚才你说起我的女儿,你,你说……”

穆好好笑道:“我知道你要说什么。不错,我是说过,假如你不依照我划出的道儿,我杀你没有把握,杀你的女儿我却极有把握。但如今你已经依照我划出的道儿,我当然不会再为难为令千金了。”

齐勒铭道:“好,我就是要你这句话。”但还是没有马上就吃了,想一想,又道:“我还想知道一件事情。”

穆好好皱眉道:“你还要知道什么?”

齐勒铭道:“你是不是早已认识我的女儿?”

穆好好道:“我已经答应了你,不和你的女儿为难,我即使认识她,又有什么关系?”

齐勒铭道:“昨晚在你用毒针伤了庄英男之后,我的女儿也来到了楚家,见着我了。你大概早已知道她的行踪吧?”

穆好好初时有点吃惊,心想:“昨晚我用暗器打漱玉的穴道,莫非她已经知道是我,对她的爹爹说了。”但听完齐勒铭的说话之后,这层顾虑便即消除,暗自忖测:“齐勒铭若然知此事,他不会这样问我。”于是笑道:“不错,我是见着了令千金,但她没有发现我。我并没有伤害她,你还担心什么。”

齐勒铭道:“你还没有答复我呢,你是否知道她的行踪?”

穆好好笑道:“你想我把令千金请来,让你们父女相会吗?”

齐勒铭忙道:“不,不,我不希望你去招惹她。我只想知道她是住在什么地方,又是和谁同在一起?”他心中的这个“谁”,所想的乃是飞天神龙,不过,当然他是不会说给穆好好知道的。

穆好好笑道:“你是怕我玷污了令媛么?嘿,嘿,令媛本来是一朵出于污泥而不染的白莲花,不过她如今已是开放在污泥之上,我当然也不忍让她沾上污泥了。你放心吧,我不会去招惹她的。我也根本就不知道她的行踪。”

齐勒铭吁了一口气,颓然说道:“出于污泥而不染,不错,是说得不错,我和你们姐妹都是满身污泥!”

穆好好淡淡说道:“不要发牢骚了,庄英男还等着我给她解药呢!”

齐勒铭一声苦笑,举起酒杯,一口就把杯中的药酒喝得点滴不留。”

穆好好目不转睛的注视他,待他喝完药酒,忽地笑道:“令媛千娇百媚,可惜你不让我招惹她,否则我真想认她做干女儿呢!”

齐勒铭愠道:“别说无聊的话了,我都不配做她的父亲,你又怎配做她的义母。快给庄英男解药吧!”

穆好好道:“是,是。”一面把解药塞入庄英男口中,一面仍在笑道:“我当然不配做她的义母,但我只是想想,你都不许我吗!太霸道了。”

齐勒铭哪里知道,他的女儿早就上了穆好好的圈套,认她做义母了。

庄英男脸上渐渐有一点血色,忽地张开嘴吐出一口带血的浓痰。

穆好好道:“她就要苏醒过来了,我以为你们还是别再见面的好,免得她受刺激。但你可以放心,我决不会害她的。因为我还想你做我的妹夫呢。你守诺言,我自必也守诺言!”

齐勒铭心中酸痛,暗自想道:“她这话也说得是,英男早已是楚劲松的妻子,我是不宜再见她了。”苦笑说道:“只要你守诺言,我当然也是随你处置。”

穆好好道:“当家的,你带咱们的准妹夫进后院安歇。我和这位楚夫人作伴。连老三,我要的静室收拾好了没有?”

那马车夫道:“早已收拾好了。”

穆好好道:“好,那咱们就各走各路吧。这位楚夫人还得我好好替她调治,不过至迟过了明天,她也总可以自己走回家了。”

白驼山主宇文冲笑道:“你还怕准妹夫不放心吗,真是罗里罗唆。好!准妹夫,你随我走吧。”

齐勒铭跟着宇文冲走,回头看了庄英男一眼,心中无限酸痛:“只怕我以后再也见不着她了。”

往事如烟,做错了的已经是难以挽回了!

他是怀着忏悔的心情,用自己的自由换回庄英男的性命的。

但更加令他伤痛的还是女儿,假如说他对庄英男是怀着忏悔的心情,那么对女儿就不仅只是忏悔的心情,而是一种“赎罪”的心情。

他和庄英男有着爱恨难分的纠葛,他知道庄英男爱的并不是他,而他对庄英男也并不完全是“因爱成仇”,更多的恐怕还是由于他的自尊心受了伤害。

因此,纵使今后再也不能见着庄英男,这虽然令他心中伤痛,但创痕还不能算是太深,他相信随着时光的流逝,伤痛将会渐渐减轻,甚至不能说是“伤痛”,只能说是一种无可奈何的伤感!

经过昨晚的一场险死还生的恶斗,他已经可以忍受妻子改投别人的怀抱了,虽然还是有着无可奈何的伤感。

但他决不能忍受女儿不认他做父亲!这个打击,对他而言,是比得不到妻子的爱情更大的。

见不到前妻还不打紧,见不着女儿,可是更加令他心中如割了。

齐漱玉还在轻轻抽噎,无声的抽噎比嚎啕大哭更是伤心。

楚天舒也为她难过,但却无暇去安慰她。

他的父亲楚劲松已经醒过来了,齐勒铭的推血过宫很有效,楚劲松虽然还是有气没力,好像虚脱一般,坐也坐不起来,但他心里明白,自己的一条性命算是拾回来了。

他张开眼睛,妻子已经不见。

“玉、玉虚道长怎、怎么样了?”楚劲松断断续续的发问,声音细如蚊叫。楚天舒是把耳朵贴到父亲的唇边,才听得见的。

他不问妻子,那是因为他已知道妻子是给齐勒铭“掳”去了。齐勒铭抢了他的妻子,却又把他从鬼门关上拉回来,他还能说什么呢?他只有把悲愤埋在心底,当作妻子已经死了。

“爹爹请放心,我已经给玉虚道长服下解药,虽然那不是对症解药,但料想他的性命是可以保得住的。”楚天舒说道。

楚劲松望着儿子,目光好像含有诧意。似乎想问什么,但却没有气力说太多的话。

不过楚天舒亦已知道父亲想要问的什么了,“爹爹一定是奇怪我何以会得到能解穆家毒针的药,虽然还不是对症的独门解药。”

但是,他却不能告诉父亲这个解药的来源。

这解药是齐燕然给他的,齐燕然可正是他爹爹的大仇人齐勒铭的父亲啊!

那次他在齐家中了金狐的毒针(本来他也不知道是金狐的,但因为他已经看见了银狐穆娟娟,他也相信暗算他的人不是穆娟娟了。那么,既然不是银狐,当然就只能是金狐穆好好了),齐燕然用上乘内功,甘愿耗损几年功力,这才挽救了他的性命。但余毒未清,故此齐燕然在他临走之时,又给他两瓶药丸,一瓶药丸是可以解毒的,一瓶药丸是可以补身的。事实证明,这两种药丸都很有效。如今他不但余毒早已拔清,本身的功力亦已更胜从前了。

刚才他用第一种药丸保住了玉虚子的性命,如今在父亲含着诧意的目光注视下,不觉又想起了第二种药丸。

那两瓶药丸他是贴身收藏的,但他身上藏着的却不止是两个药瓶,而是三个药瓶,三个药瓶,恰好都是同一模样大小,只凭指头的触觉,他不能分别,只能都拿出来。

原来另外一瓶是银狐穆娟娟送给他的酥骨散。

他拣出那瓶功能固本培元的药丸,取了一颗,说道:“爹爹,迟些我再告诉你我是怎样得到这些解药的,这药丸名叫九天琼玉丸。据我所知它的功效不在少林寺的小还丹之下。爹多,你先服下一颗吧。”

还在抽噎的齐漱玉听他说出“九天琼玉丸”的名字,似乎受了触动,不知不觉抬起头来看他一眼,目光充满悲伤,悲伤中还带着几分幽怨。但也只是看他一眼,又低下头轻轻啜泣了。

假如楚劲松知道这是齐家的灵药,他一定是不会要的,如今是儿子把药丸塞入了他的口中,他当然是服下了。

可惜他的内伤实在太重,灵药再灵,也不能立即就见大效。不过,已是又好了许多,他的真气渐渐能够凝聚,终于可以坐起来了。

楚天舒把药瓶重新收好,最后拿起那瓶银狐穆娟娟给他的酥骨散,不觉心头一动,想起了穆娟娟把这瓶酥骨散交给他的时候,和他所说的那番说话。

穆娟娟把这瓶酥骨散交给他,当然是有目的的。目的在于得到齐勒铭。为求达到此一目的,首先就要使齐勒铭消失武功,故此她求楚天舒帮她的忙,帮忙设法下毒。

楚天舒记得自己当时曾哑然失笑,说道:“你倒说得容易,齐勒铭的武功天下第一,我如何能对他下毒?”穆娟娟道:“你当然不能对他下毒,但你可以设法假手别人。这个人即使齐勒铭明知他要害他,他也决不会杀这个人的。”

原来穆娟娟心目中早已有了这样一个可以帮她下毒的人了,这个人就是齐勒铭的女儿齐漱玉。

她这个连环计拆穿来说乃是“双重利用”,一方面利用齐漱玉对楚天舒的情感(她以为他是齐漱玉的意中人),一方面是利用齐勒铭的父女之情。

当时他没有时间解释误会,穆娟娟也不会相信他“不是齐漱玉意中人”的分辩。他只能嘲笑穆娟娟这个计划未免太过“异想天开”,女儿怎会反而帮忙外人(这个外人且还是她父亲的姘头)毒害自己亲生的父亲呢?

但穆娟娟说道:“我这样作,并不是害齐勒铭,恰恰相反,是为了救齐勒铭。你求她帮忙,告诉她这只是为了挽救她的父亲,她会相信你的。这是一举三得之事,你这样聪明,难道你想不明白吗?”

当时他认为这是“异想天开”,穆娟娟把这瓶酥骨散硬塞给他,他虽然藏在身上,却并不放在心上。

但此际他拿着这个药瓶,却是有点为之心动了。

不错,要是能够使得齐勒铭消失武功,一可以为父亲去了强仇,二可以使穆娟娟得回情人(齐勒铭失了武功,非受她控制不可。她得不到齐勒铭的心,也可以得到他的人)。三可以使齐勒铭再也无力作恶,在这个意义上说,的确可以说得是帮齐漱玉挽救了她的父亲的。

何况还有第四个好处,齐勒铭回到穆娟娟的怀抱,说不定他的父亲也可以得回继母了。

但无论好处多大,他总觉得这并不是光明正大的行为。“哼,甚至简直可以说是卑鄙,我一个堂堂男子汉,怎能帮银狐搞这种阴谋诡计?”

但他也不忍看见父亲失了爱妻的伤痛,不忍看见齐漱玉把生父当作死了的伤痛。

楚劲松已经坐起来了,他看一看还未醒的女儿,又看一看尚在哭泣的齐漱玉,不知不觉流下两行眼泪。

只有楚天舒才懂得父亲的心情,也只有楚天舒才懂得齐漱玉的心情。

楚劲松看着还在哭泣的齐漱玉,不知不觉流下两行眼泪,他的心情也是和儿子一样的动荡。

齐勒铭几乎杀了他,又抢走了他的妻子;但最后却也是齐勒铭替他推血过宫,挽救了他的性命。

这笔账真不知应该如何算法,楚劲松心里想道。此时他的神智已经恢复清醒,虽然心情还在动荡不安,但对齐勒铭的仇恨已是减了几分。

对齐勒铭他都觉得“情有可原”,对齐勒铭的女儿更是无须说了。

要不是齐漱玉几次三番拦阻她的父亲,他们父子早已死在齐勒铭掌下。

更难得的是,他曾经要儿子杀齐漱玉,但当他性命垂危之际,齐漱玉却是要她的父亲为他推血过宫,这才将他从鬼门关上拉了回来。

“唉,虽然我不愿意受她的恩惠,但事实上我已经是受了她的恩惠了。”

他和齐勒铭之间是有着一笔难以算清的糊涂账,说不上谁欠谁。但对齐勒铭的女儿,则他欠了她的情了。

如果说对齐勒铭他都已经觉得“情有可原”,那么对齐漱玉,他就只能感到惭愧,要求原谅的只能是他了。

楚天舒看见父亲张开嘴唇,似乎是想要说话的模样,他把耳朵贴到父亲的唇边,凝神细听。

楚劲松说得很慢,声音虽然细如蚊叫,但第一个字楚天舒都能听得清楚。

“你劝一劝这位齐姑娘吧,刚才我误会了她,我很惭愧。你要帮我报答她的恩情。”

楚天舒走过去对齐漱玉轻轻说道:“漱玉,你的爹爹不是坏人,虽然他做错许多事,但本性还是善良的。咱们不要像一般人的见识,把他当作魔头。”

他知道齐漱玉已是伤心到了极点,空泛的劝慰那是无济于事的,心病还需心药医,只有这样说,才能解开她心中的结。

不错,齐勒铭抢走了他的继母,又几乎杀了他的父亲,两家的仇恨实是难以化解。他也知道父亲还是在恨着齐勒铭的,问题只是或多或少而已。但父子心意相通,他相信父亲会同意他的见解。

当他说到齐勒铭不是坏人时,曾注意偷窥父亲的脸色,见父亲闭上眼睛,状若沉思的模样,但脸色则并无不悦。他放下心上的石头,后面的话就说得更加流畅了。

这番话果然有效,齐漱玉止了哭泣,抬起头来看他了。她没说话,但目光已是露出一线希望,不过也还是有显露信心不足的惶惑神情。

“你是令尊最爱的人,只要你拉他一把,相信你可以把他从歧路上拉回来。”楚天舒继续说道。

齐漱玉的眼睛更明亮了,她颤声问道:“你真的有这信心?但我可不知怎样才能帮他改邪归正。”

楚天舒已经得了一个主意,他把银狐穆娟娟给他的那瓶酥骨散拿在手中,说道:“我不想骗你,这个瓶里是可以令人武功消失的酥骨散。你愿意设法哄你爹爹服下吗?”

齐漱玉吃了一惊,说道:“你要我废了他的武功,那不是害他吗?”

楚天舒道:“不,不是害他,是挽救他,你怕令尊陷溺已深,难以自拔,对不对?”

齐漱玉给他说中心事,轻轻点了点头。

楚天舒接下去说道:“他若失了武功,就不能为恶了,那时他的一班坏朋友也不会利用他了。令尊如今无颜回家,但若失了武功,你也可以强迫他回家了!”

齐漱玉明白了几分,问道:“回家那又怎样?”

楚天舒说道:“他回到家中,有你的爷爷开导,他会悔改过来的。你爷爷的武功天下第一,令尊在他保护之下,纵然失了武功,也不用害怕有人寻仇。”

齐漱玉轻声说道:“在此之前,虽然我从未见过父亲,但只见了这一面,我已经知道他是一个非常骄傲的人,要是他失了武功……”

楚天舒道:“不错,他失了武功,或许会觉得生不如死的。但时间是最好的医生,父女之情、父子之情,会弥补他失了武功的缺陷。我相信家庭的温暖,一定会令他恢复生气。何况你们齐家的武功天下无双,凭借你们齐家的武功心法,在你爷爷的帮助之下,说不定即使得不到解药,令尊将来也还是可以恢复武功。”

齐漱玉心里想道:“不错,爹爹纵然失了武功,也好过他有武功作恶。失了武功,得回亲情,好处总是多过坏处,但如今爹爹却不知是身在何方,我怎能找到他呢?”

楚天舒好像知道她的心意,说道:“令尊是决不肯失掉你的,不用你去找他,他也会找你。”

齐漱玉抹干了眼泪,便即接过那瓶酥骨散,低声说道:“楚大哥,多谢你替我设想是这么周到。好,我走啦,请代我向令尊致歉,我的爹爹弄得你们家散人伤,我、我也是很难过的。”

她拿了药瓶,匆匆忙忙就走。也不知她是一时忘记还是避免追问根由,她没有问及这瓶酥骨散是怎么来的。

她没有问,楚天舒倒是可以松一口气了。这瓶酥骨散是齐漱玉父亲的姘头给他的,假如齐漱玉问起的话,他真不知该怎么说好,他不想骗齐漱玉,但能够不说,总是不说的好。

此时日影已上纱窗,早已到了汤怀远和他父亲约会的时刻了。

他的父亲性命虽然暂时可以保全,但伤得这样重,他仍是不能无忧的。

还有,玉虚子的伤也是要人帮忙调理。

一方面是父亲的约会需要有个交代,另一方面他此刻也正是需要有个像汤怀远这样的人来帮忙。

可是他恐怕父亲的病情万一恶化,又或者是另有仇家乘虚而入,那更不堪设想。

他不敢离开父亲,于是他替妹妹解开穴道(幸好齐勒铭不是用重手法点穴道,此时又已过了八个时辰,否则功力业已大减的楚天舒是决计解不开),说道:“你过震远镖局,请汤总镖头快点来。”妹妹年纪小,武功、经验都远不如他,他当然不放心让妹妹看护父亲而自己走开的。

楚天虹伸一伸拳,踢一踢腿,活活筋骨,说道:“好,我马上去告诉汤伯伯,那个姓齐的好像还是他镖局请来的人呢。”

楚天舒皱眉道:“你别多说,只要你把汤伯伯请来,一切事情,我会对他说的。”

楚天虹是在穴道未解之前已经恢复知觉的,齐漱玉如何救护她的父兄之事,她已看在眼中,她知道父亲性命无忧,心中大石头已放下。当下点了点头,说道:“我知道,那姓齐的丑八怪虽然可恨,他的女儿倒是好人。”她一面走出房间,一面还在似笑非笑的回头望着她的哥哥说道:“那样的丑八怪居然有这么漂亮的女儿,也算是奇事一桩。哥哥,你喜欢那位齐姑娘是不是?”说罢,扮个鬼脸,飞快的就跑出去,楚天舒给她弄得啼笑皆非,却也没有心情责骂她了。

徐锦瑶还在楚劲松这座寓所的门外。

齐勒铭已经和庄英男上了马车走了。从镖局的后门刚刚走出来的两个镖师呆在路旁。

徐锦瑶的尖叫声停止了,马车的隆隆声也去得远了。这两位镖师方始上来问道:“徐姑娘,这是怎么一回事?”

徐锦瑶道:“你们没看见吗,楚夫人就在那辆马车上,她、她已经给人劫走了。”

这两个当值的镖师一个名叫鲍胜,一个名叫雷超,在震远镖局中是二流脚色。不过,他们的武功虽不甚高,却是已经在镖局任职十多年的老镖师。齐勒铭抱着庄英男上车的时候,他们只是隐约看见一点背影。

他们二人听见徐锦瑶的说话,不禁都是大吃一惊。

鲍胜还有点怀疑自己听错,问道:“哪位楚夫人?”

徐锦瑶道:“在这里住的还有哪位楚夫人,当然是扬州大侠的夫人了!”

雷超大惊道:“谁有这样大胆,敢劫楚大侠的夫人?那人是怎么个模样?”

徐锦瑶道:“是个有伤疤的丑汉!”她描述了齐勒铭的面貌,两个镖师更是吃惊不已。

鲍胜讷讷说道:“徐姑娘,你说的这个人好像是昨天刚来到我们镖局的一位客人,是来助拳的,他名齐大圣,对吗?”

徐锦瑶道:“我不知道他是大圣还是小圣,我只知道他是个凶恶的强盗。哼,你们镖局怎么搞的,竟然把无恶不作的强盗请来助拳?”

她刚说到这里,正好齐漱玉从楚家跑了出来。她听见徐锦瑶骂她的父亲,不自觉的就把眼睛瞪着她。

齐漱玉那次和飞天神龙大闹徐家,徐锦瑶是见过她的。齐漱玉突然在她面前出现,吓得她连忙拔剑。

齐漱玉道:“喂,徐大小姐,你那强盗父亲呢,为什么不见他和你一起?”

徐锦瑶怒道:“岂有此理,我爹爹是中州大侠,你才是强盗的女儿!”她可并不知道齐漱玉正好就是她刚才所骂的那个“丑八怪”的女儿,而齐漱玉也正是因此生她的气的。只因齐漱玉这样骂她,她就顺理成章的“回敬”。却不知是又一次的触及了齐漱玉的“疮疤”。

齐漱玉正是满肚皮郁闷之气无处发泄,立即冷笑说道:“狗屁大侠,你听着,这是我说的,我说你爹爹口里是仁义道德,肚子里是男盗女娼,比强盗都还不如!”

徐锦瑶已见过齐漱玉的本领,对她本来甚为忌惮,故此虽然拔出剑来,却只是为了防备对方进击,并非是要攻击敌人,但此际齐漱玉辱骂她的父亲,仍是不能忍受生身之父被一个妖女辱骂,小姐脾气登时发作,刷的一剑就刺过去,喝道:“小妖女,你敢骂我爹爹,我要你的命!”她粗中有细,一剑刺出,接着又大声叫道:“快上来,这小妖女是飞天神龙的师妹!”

齐漱玉冷笑道:“大小姐要打架吗?好,让我这小妖女教训教训你!”身形一晃,徐锦瑶刺了个空,说时迟,那时快,齐漱玉使个“分光捉影”的手法,三只指头扣住了徐锦瑶的脉门。

本来以徐锦瑶的本领,虽然比不上齐漱玉,也还不至于只是见面一招,就被她所擒的,只因她刚才吃了齐勒铭的亏,惊魂未定,对齐漱玉又有忌惮,忍不住先行出手,又犯了以弱攻强之临敌大忌。她的情绪既急躁又虚怯,如何能抵御齐漱玉这变幻无方的“分光捉影”手法。

“当”的一声,徐锦瑶的剑跌落地上。这是在半个时辰之内她第二次被人夺剑了。齐漱玉一把抓着了她,稍稍加了点劲,登时令得徐锦瑶不能动弹。

齐漱玉扬起手掌,冷冷说道:“你要杀我,我这小妖女可要比你这位大小姐心地好些,嘿嘿,我只想把人的脸打得稀烂,让你嫁不了人。”

那两个镖师一听得这“小妖女”是飞天神龙的师妹,就已跑上来准备与徐锦瑶联手捉她的,哪里想得到堂堂中州大侠的女儿竟是如此的不堪一击,反而一下子就给“小妖女”捉住了。正所谓投鼠忌器,他们如何还敢强来,不禁都呆住了。

徐锦瑶本来也是倔强脾气,但哪个少女不爱惜自己容貌,她听得齐漱玉要把她的脸打得稀烂,可不禁吓得心里发毛了。

这一瞬间徐锦瑶就好像待决的囚徒似的!等待刽子手那无情的一刀。但奇怪的是,这一“刀”却迟迟未见斩下。

徐锦瑶咬紧了牙根,心里想道:“她是要吓得我向她求饶,哼,哼,我是中州大侠的女儿,我决不能向她求饶,我宁可在给她毁容之后自杀!”

齐漱玉的手掌终于落下来了,触及她的脸庞了。但她一点也不感觉疼痛,齐漱玉只是轻轻的在她的脸上捏了一捏。

原来齐漱玉在这片刻之间,心情也经过了几次变化。最初她怀着满腔郁怒之气,的确是想痛掴徐锦瑶的,待到徐锦瑶落到她手中,她的闷气已经发泄几分,觉得若然打得徐锦瑶满面伤痕,就此毁了她的容貌,这刑罚未免太重了,不如我打她两记耳光,出一口气,也就算了吧。但当她看到徐锦瑶闭着眼睛,闭着嘴唇,既是惊慌又是倔强的模样,她的气又消了儿分,最后又改变了主意。她轻轻在徐锦瑶的脸上捏了一捏,笑道:“如此吹弹得破的粉脸,我真是舍不得打了。好吧,饶你这次,你可不许胡乱骂人了!”

她一放开徐锦瑶,那两个镖师马上就扑上来。

齐漱玉大怒道:“我和你们镖局河水不犯井水,这位徐姑娘我也放过她了,你们还要怎地?”

鲍胜说道:“你是不是飞天神龙的师妹?”

齐漱玉柳眉一竖,说道:“是又怎样?”

鲍胜说道:“我们的总镖头受了剪大先生之托,正想找令师兄,你既然来了,我们想请你提供一点寻找令师兄的线索,到我们镖局去坐一坐吧。”

齐漱玉冷笑道:“恕我孤陋寡闻,竟不知你们的总镖头几时做了豪门的奴仆?”

鲍胜怒道:“我们请你到镖局一坐,已经是对你十分客气了,你竟然敢辱骂我们的总镖头!”

齐漱玉道:“你们是‘请’我的,是不是?好吧,那么我就依礼回答你们,我没功夫去你们镖局,多谢你们的邀请了。”

雷超喝道:“姑娘,你是敬酒不吃要吃罚酒?”

齐漱玉冷笑说道:“你们都还不配向我敬酒呢,居然胆敢口出狂言,要我喝下你们的罚酒。我没功夫与你们胡缠,滚开!”

雷超脾气比较暴躁,立即张开蒲扇般的大手向她抓下,喝道:“小妖女目中无人,这杯罚酒非要你喝不可!”

话犹未了,只听得噼啪两声,他这一抓没有抓着齐漱玉,反而给齐漱玉打了两记清脆响亮的耳光。

鲍胜大惊,拔刀即上。他的武功比雷超高些,手上又有兵刃,齐漱玉空手要打他的耳光可不可能了。他练的是“五虎断刀法”,以内功见长,一扑上来就是连环三刀,招数狠辣之极。

齐漱玉急于离开,空手夺不下他的兵刃,便将缠腰的藤蛇鞭解了下来,喝道:“你不滚开,好,那就只好请你也喝一杯罚酒了。”

齐漱玉的武功本来就比他高明得多,这藤蛇鞭又是一件武林异宝,鲍胜刀法虽然不错,却也抵挡不住。齐漱玉一招“云麾三舞”登时就把他的鬼头刀卷出了手,抛出数丈外。第二招“怒鞭平王”,反手挥鞭,扫着他肩头。鲍胜衣裳破裂,肩上添了几道血痕。幸而齐漱玉手下留情,没有打碎他的琵琶骨。

齐漱玉收回藤蛇鞭,冷笑说道:“还有谁要我喝罚酒吗?”正想离去,忽听有人喝道:“什么人胆敢在我的镖局门前胡闹!”

齐漱玉冷笑道:“哦,你也要来强我喝罚酒吗?哼,那我只好胡闹到底了……”话犹未了,忽听得鲍、雷二人齐声大叫道:“总镖头,你老人家来了可就好了,这小妖女是飞天神龙的师妹!”

齐漱玉这才知道,原来这个人竟然是震远镖局的总镖头汤怀远。

汤怀远也不禁吃了一惊,盯着齐漱玉道:“哦,你是飞天神龙的师妹?”

要知道他手下的镖师不知道飞天神龙的来历,他可是知道的。

他知道飞天神龙的真姓名是卫天元,卫天元是天下是第一高手齐燕然的徒孙,齐家除了卫天元之外,并无外姓传人,那么卫天元的师妹不会是别人,只能是齐燕然自己的孙女了!

他自问惹不起齐燕然,更何况齐燕然还和他有过一段交情。

十多年前齐燕然带了一个五、六岁的小女孩到过他的镖局一次,他仔细打量齐漱玉,依稀还可以看出一点那个女孩的影子。

齐漱玉不知他的用意,冷冷说道:“我也想请问汤总镖头,你是作了豪门的保镖还是作了衙门的捕快?”

汤怀远面色一沉,说道:“你这话是什么意思?汤某人开镖局接待各路客商,做的是正当生意,并非专替某一个人保镖,更用不着卖身投靠!”

齐漱玉道:“好呀,我就是要讨你这一句话。既然这两者你都不是,那么,我是不是飞天神龙的师妹又与你何干?”

齐漱玉的辞锋咄咄迫人,倒是令得这位京师第一大镖局的总镖头有苦说不出来了!

邀请各方高手前来京师对付飞天神龙的那张英雄帖,是他和徐中岳以及剪大先生联名发出的,(发帖之时,他尚未知道飞天神龙的来历)如今徐中岳的女儿就在她的身旁。

剪大先生和徐中岳也还罢了,但在他们的背后还有一个御林军的统领穆志遥。穆志遥亦已发出密令要缉拿飞天神龙的。尽管他并非在官府当差,可以无须理会穆志遥的密令,但穆志遥既然通知了他,他就不能不卖穆志遥几分面子,何况他本来就是发出英雄帖的“头人”之一呢。要是他放走飞天神龙的师妹,如何向穆志遥交代?

他涩声问道:“姑娘,你是不是姓齐?”虽然他己猜想到齐漱玉的身份,但还是要想要从她的口中得到证实,心里想道:“假如真的是齐燕然的孙女儿,那我只好担当一点风险,放她走了。”

但他虽然愿意担当风险,却也不能说放就放。不单为了自己,他还要考虑整个镖局。

飞天神龙是穆统领下了密令要捉的“钦犯”,他怎能在众目睽睽之下,丝毫不加掩饰的就放走“钦犯”的师妹?

“怎样才能使个两全其美的法子,不着痕迹的将她放走呢?”

饶是精明老练,一时间亦是难筹善策。因此他只能找个借口,故意对齐漱玉详加盘问,暂行缓兵之计了。

可惜齐漱玉却怎知他的心思,他正在盘算如何才能“两全其美”的时候,齐漱玉已是忍耐不住要发作了。

“我姓什么关你屁事,你究竟让不让我过去?”她的藤蛇鞭扬起来了。

汤怀远打个哈哈说道:“大姑娘怎可随便口出粗言,不错,你姓什么与我无关,但和飞天神龙却有关系,我要查明……”

在一旁喘息未定的徐锦瑶忽地叫起来道:“对啦,还有一件更紧要的事情,汤总镖头,你必须追究,楚大侠的夫人刚刚被人捉去了!”

这个消息来得太过突兀,固然令得汤怀远大吃一惊,同时也令得他莫名其妙。他不明白楚夫人的被掳和这“小妖女”有何关系。

鲍胜早就想向总镖头禀告的,此时方始有机会说话。“劫走楚夫人的那个人是齐大圣,他刚走这个小妖女就从楚家来,他们一定是同党!对啦,总镖头,你问问齐大圣是这小妖女的什么人?”他只道总镖头已经知道齐大圣的来历,并且已在怀疑这“小妖女”和齐大圣的关系了,否则他不会问这“小妖女”是不是姓齐?

汤怀远大惊之下,本来想要放走齐漱玉的,此时也不能不改变主意了。

不错,齐燕然是对他有过恩惠的武林前辈,但楚劲松却是他邀请来的好朋友!

好朋友的妻子被劫去,他当然不能不管!

“啊,原来齐大圣果然就是齐勒铭,这次倒是我走了眼!”汤怀远心想。

他面色一沉,说道:“齐姑娘,不是我要和你为难,但这件事我必须查究明白。现在我想请你和我一起去见楚大侠,把你知道的事情说个清楚。”

齐漱玉冷笑道:“说来说去,你不过要找个借口留难我吧!”冷笑声中,藤蛇鞭倏的就打过去。

汤怀远哼了一声,说道:“你这娃儿真是不知天高地厚!”弓身进掌,拨开藤蛇鞭,倏地欺身扑进,就要来抓齐漱玉。

齐漱玉的武功虽然远不如他,身法却甚轻灵,一个退步抽身,藤蛇鞭卷地扫来,缠他双足。

汤怀远见她不知进退,心里亦是不禁有气,想道:“我是看在你爷爷的份上,方始不下杀手。说不得如今只好给点厉害,让你瞧瞧了。”一个“移形易位”,藤蛇鞭几乎是贴着他的鞋底扫了过去,打了个空。汤怀远趁鞭势已去,左脚脚尖一挑,右脚就踩下去。他练的鸳鸯连环腿功夫在武林中也是有名的,腿上的功夫绝不在他掌上的功夫之下。

不过齐漱玉的鞭法也比他的估计高明一些,而且她这条藤蛇鞭也不是普通的软鞭可比。他一脚踏下,齐漱玉的藤蛇鞭已经收了回来,舞起一团鞭影。此时她业已知道汤怀远的武功是远远在她之上了。故而不敢冒险抢攻,心想我的鞭长,你的手短,我只守不攻,总能支持一些时候,只盼楚天舒闻声出来,就可替她解围。虽然她也知道楚天舒要看护父亲,出来的希望并不很大,但有希望总比没希望好些。

哪知她的希望马上就破灭了。汤怀远竟然不理鞭长臂短。向她抖起的鞭圈中直扑进来,齐漱玉又惊又怒,心道:“你的武功虽然比我强,这样打法,也未免太过小看我了!”气愤之下,无暇考虑,喝道:“好,我与你拼啦!”抖起鞭圈,使出了锁喉鞭的招数。

汤怀远是心中有气,想道:“小小年纪,出手这样狠辣,是该给她一点教训才行。”双指一夹,登时夹住她的鞭梢,冷笑说道:“知道厉害了吧。”

不过他虽然夹着鞭梢,也还有一点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的。本来他的指力有如利剪,一般的软鞭,被他双指一夹,必定可以“剪”去一段。但这条藤蛇鞭却丝毫无损,原来这条藤蛇鞭是用藏印边境大吉岭灵鹫峰上特产的山藤,浸入油中,百浸百晒而成,鞭上缠有钢丝,坚韧无比。即使练有金刚指力,也难将它剪断。

汤怀远剪不断藤蛇鞭,用力一抽,喝道:“撤鞭!”齐漱玉给他拉近了几步,冷笑道:“以大欺小,好不要脸!”她想弃鞭而逃,但见汤怀远武功如此高强,情知亦是逃跑不了。

汤怀远道:“谁叫你不吃敬酒吃罚酒,你跟我回镖局吧,我不会欺负你的,只要你说实话。”

就在此时,忽听得蹄声得得,来了一辆马车。

鲍雷两位镖头只道是齐大圣去而复回,忙把目光移过去看,只见拉车的是两匹毛色纯白的骏马,只有四蹄如墨,一看就知是异种名驹。驾车的是个二十来岁的少年,头戴束发嵌金冠,身穿白色真丝衣裳,外罩石青绣花缎褂,脚登熊皮长统马靴,像是个富贵人家的子弟。饶是这两位镖师阅历甚丰,也未曾见过如此华贵的马车,不禁都看得呆了。

要知千里马已经难得,而千里马用来拉车,那更是极为罕见之事。贵家公子自己充当车夫,亦是奇中之奇,故此鲍胜和雷超二人,虽然是在他们的总镖头正在对付旁人之际,目光也都不知不觉给这辆马车吸引过去。

那少年突然勒马停车,冷笑道:“以大欺小,好不要脸!”冷笑声中,把手一扬,暗器飞出。

汤怀远右手两根指头夹着藤蛇鞭,这少年虽然来得有点奇怪,他也不怎样放在心上,听得背后暗器破空之声,随随便便的便即反手把袖一挥。

那少年发出的暗器是三颗铁菩提,汤怀远挥袖一拂,把一颗铁菩提打落,另外两颗却从他的头顶飞过。

暗器功夫首先讲究一个“准”字,这少年打出的铁菩提,从他的头顶飞高,“偏高”了少说也有三尺,可说是大失准头。汤怀远正自心中暗笑:“暗器打得如此之糟,居然也敢献丑。”心念未已,那两颗铁菩提突然倒飞回来,而且倒飞回来的速度比起刚才从正面飞来的速度快了不知多少!

这一下倒是大出汤怀远意料之外,急切间难以闪躲,暗器来得劲疾异常,袖风恐亦难以拂落,只好放开齐漱玉的藤蛇鞭,使出弹指神通功夫,“铮铮”两声把那两颗铁菩提弹开。

铁菩提是给他弹开了,但他的两根指头竟是热辣辣的好像是触着火炭的感觉。汤怀远见多识广,知道铁菩提上涂上一层赤蝎粉,赤蝎粉渗进伤口毒性才能发作,他弹开铁菩提,皮肉都没擦伤。倒是无妨。但这么一来!他倒是不能不有戒心了,心里想道:“这少年不知是什么路道,暗器手法如此奇特,不像是中原的武功。”

心念未已,只听得那少年在叫道:“玉妹,别慌,我来帮你!”跳下马车来了。

原来这少年不是别人,正是齐漱玉的义兄宇文浩。 

白驼山妖人

鲍、雷二人齐声喝道:“站住!”一左一右,上前拦阻。

宇文浩道:“你们要我站住做什么?”鲍胜道:“浑小子……”底下的话还未说出来,陡然只觉膝盖一麻,身不由己的就矮了半截。雷超也是同样情形,只说得半句:“叫你别管闲事……”便跪倒了。

宇文浩哈哈笑道:“原来你们是要给我行大礼,不敢当。”原来鲍、雷二人乃是给用梅花针射中了膝盖的麻穴。

说时迟,那时快,宇文浩己是向着震远镖局的总镖头汤怀远扑来了。

“你们欺负我的妹妹,这可不是闲事,我非管不可!”声出招发,双掌齐飞。

汤怀远疑惑不定,他是知道齐家并无男丁的,心里想道:“齐燕然只有一个孙女,这妞儿既然是齐燕然的孙女,却哪里来的这个哥哥?嗯,莫非是飞天神龙?师兄妹也习惯了以兄妹相称。”但他虽然没有见过飞天神龙,却是听得剪大先生和徐中岳等人说过飞天神龙的相貌的,飞天神龙相貌虽不丑陋,却绝对不是俊雅的书生。

正因他思疑不定,但见宇文浩与齐漱玉兄妹相称,齐漱玉并没否认,心想:他们即使不是亲兄妹,这个少年恐怕和齐家也是多少有点关系。顾虑到牵涉齐家的关系,宇文浩发掌打他,他就不敢用重手法还击了。

四掌相交,登时把汤怀远吓了一跳。

他最先接触到宇文浩的右掌,好像触及烧红的火炭一般,炽热如烫;随即接触到宇文浩的左掌,却又像触及一声坚冰,奇兼刺骨。

好在他的功力深厚,碰上这样奇怪的事情,也只是吓了一跳而已,并没受伤。

武林中练铁砂掌、甚至毒砂掌的人虽然不多,但也常见。宇文浩这种一冷一热的掌力,练的就不知是什么掌了,他从来没有见过,不过,凭他丰富的经验,却可断定,不是毒掌,只是一种邪门的功夫。

宇文浩见他似有畏惧之意,得意非常,哈哈笑道:“原来天下第一大镖局的总镖头的功夫也不过尔尔。”汤怀远心念一动,陡地喝道:“好呀,原来你是白驼山的妖人!”

宇文浩面色一变,冷笑说道:“白驼山的人可没有你这样无耻,堂堂总镖头,甘为鹰爪孙!”

汤怀远冷笑道:“你当我不知道你们的底细么,说到厚颜无耻,恐怕任何人都得对你们甘拜下风。嘿嘿,白驼山有三门绝技,一是寒冰掌,一是火焰刀,一是把面皮练得厚如城墙的功夫。三门功夫,都是足以独步天下。你的寒冰掌与火焰刀稀松平常,想不到练面皮厚的功夫倒是得了白驼山真传!”

寒冰掌与火焰刀的确是白驼山所创的两大邪派奇功,寒冰掌能令人感受奇寒,火焰刀亦是以掌为刀,并非真刀,功夫练到深时,肉掌可以变成烧红的铁块一般。但所谓“练面皮厚的功夫”那却是汤怀远编造出来,用来嘲讽白驼山这一邪派的了。

此时他已知道宇文浩的来历,下手绝不留情。掌打掌劈,有如铁斧开山巨锤击石,宇文浩这才知道厉害,哪里还敢硬接?他不敢硬接,寒冰掌与火焰刀又如何能伤对方?

不过片刻,宇文浩已是被汤怀远的掌风掌影笼罩,险象环生!若不是因为汤怀远恐防误伤齐漱玉,他早已被打得筋断骨折。

宇文浩也真精灵,很快就看出汤怀远是对齐漱玉有所顾忌。于是每到紧要关头,他就紧紧靠着齐漱玉,甚至躲到齐漱玉背后。让齐漱玉替他抵挡。

齐漱玉对这位义兄,本来已经起了一点疑心的,但此时却忽然过他有了好感。

好感从何而来,是因为宇文浩帮他骂了汤怀远之故。

她并非不知道汤怀远和她的爷爷的交情,小时候她是曾经随爷爷到过震远镖局一次。虽然那个时候她是只有五岁大的小姑娘,这件事情总还记得。

但也正是因此,她对汤怀远更生气了,汤怀远和剪大先生、徐中岳联手对付她的师兄,这件事情,她一到北京就知道了。(可惜她只知其一,不知其二。汤怀远的难言之隐,她是无从得知的。)

要是她懂得一点世故的话,或许她还会谅解汤怀远的为难之处。可惜她又是被爷爷和王妈等人宠坏了的,刚刚出道的、不通世故的姑娘。

汤怀远已经占了绝对上风,齐漱玉与宇文浩的身形都已在他的掌风掌影笼罩之下,只因投鼠忌器,汤怀远仍是未敢即下杀手。

汤怀远心中烦躁,暗自想道:“这丫头不识好歹,没奈何我只好冒点风险,拼着误伤她了。”主意打定,陡地一声大喝,重重的一掌向齐漱玉左肩猛劈过去,使的是“隔山打牛”的功夫。

隔山打牛在武学中名为隔物传功,功夫练到深时,隔着一重障碍(这障碍可以是人也可以是物)也能伤及对方,但隔在中间的物体却不至受到丝毫伤损。当然所谓“隔山打牛”乃是夸大其辞,并非真的可以隔着一座山打死一条牛。隔一堵墙那还勉强可以。

忽听得有人大叫:“汤伯伯手下留情。”是个少女的声音,声音充满惊惶。原来是楚天虹从家里出来了。她一出来,就刚好看见汤怀远对齐漱玉痛下“杀手”,她不知道这是隔物“传功”,焉得不惊?

鲍胜、雷超二人见她出现,亦是又惊又喜,不约而同的对她发问。一个问道:“你爹怎么样了?”一个问道:“这小妖女是不是齐大圣的同党?”

楚天虹是个聪明的姑娘,一听就明白了汤怀远为何要对齐漱玉施展“杀手”的原故,她无暇回答鲍胜、雷超,连忙接下去尖声叫道:“这位齐姑娘是救了我们父女性命的恩人,你们千万不可将她误会。”

汤怀远由于没有把握,虽然业已出掌,心中仍在忐忑不安。听得楚天虹这么说,不知不觉,掌势缓下。要知他拼着冒误伤齐漱玉的危险,固然是因为不肯轻易放过白驼山的妖人;但另外一半原因,则是为了楚劲松死生未卜,他认定齐漱玉即使没有参与其事,至少也是父女同谋,老友若然死了,他也要从齐漱玉口中获知事情的真相,齐漱玉是“帮凶”,受点误伤亦是罪有应得。

如今他一听得楚劲松没死,且还是齐漱玉救了他的性命的。他没有把握不至危及齐漱玉的性命,这一掌打下去呢还是不打,就难免犯疑了。

宇文浩已经看出汤怀远是要不顾一切取他性命,趁这稍纵即逝的时机,立即倒跃出汤怀远掌力之所能及的范围。

汤怀远的五根手指,刚刚搭上齐漱玉的肩头。

齐漱玉好像皮球般给抛了起来,吓得楚天虹失声惊呼!

但这霎那间,齐漱玉的感觉却是十分奇妙。她突然觉得身子一轻,就像腾云驾雾一般,又好像是给一只无形的巨手轻轻提起,又轻轻放下似的,足踏实地之时,竟然毫发无伤。

原来汤怀远用的乃是一股巧劲,将她抛出去的。由于宇文浩已经跑开,他自是不愿冒着没有把握的危险,在齐漱玉的身上试他的“隔物传功”了。把齐漱玉抓回去只有给自己添麻烦,他是特地用这种掩人耳目的手段放过齐漱玉的。

汤怀远一掌推开齐漱玉,正要去追宇文浩,宇文浩已是先发制人,发出一枚独门暗器。

他这独门暗器名叫香雾弹,一飞出去,便即爆炸,“轰”的一声,烟雾迷漫。所谓“香雾”,其实乃是一种可以令人中毒昏迷的“迷魂香”。

宇文浩借着烟雾遮掩,早已到了齐漱玉身边,把齐漱玉拉走了。

鲍胜和雷超刚刚站起来,他们首当其冲,吸进了迷魂香,登时晕倒。

镖局里陆续有人出来,好在迷魂香并非剧毒,用冷水一泼,鲍、雷二人也就醒了。

楚天虹道:“汤伯伯,我爹爹不能到镖局赴约,我是特地来请你过去的。”

汤怀远见鲍、雷二人已经醒转,他放下了心上的一块石头,说道:“我也正是想去看令尊的,咱们现在就去吧。”挥一挥手,叫手下把两名镖师抬回镖局。

楚天虹道:“徐姐姐,怎的你也这样巧跑来这里?”徐锦瑶苦笑道:“你家里刚刚发生了这样的不幸事情,我的事情没这么严重,且待见过你的爹爹之后,我再与你谈心吧。”楚天虹七窍玲珑,猜到她几分心事,也就不再追问了。

说话之间,他们已经回到楚劲松的寓所。

楚劲松伤得甚重,幸在内功深厚,得到齐勒铭替他推血过宫之后,此时虽然尚未能够行动,却已有了说话的气力。

“我听得外面好像闹哄哄的,是发生了什么事吗?”汤怀远还没慰问他,倒是他先发问了。

楚天虹不想父亲为齐漱玉担心,说道:“没什么,是齐姐姐刚好碰上汤伯伯。”

楚劲松道:“汤大哥,你没留难她吧?”

楚天虹抢着回答:“我已经和汤伯伯说清楚了,汤伯伯当然不会留难她。我们已经将她送走了,她是坐马车走的!”

楚劲松松了口气,说道:“怪不得我听见车子的声音,这么早就有马车经过,也是她的运气,嗯,她走了我就放心了。不管她的父亲为人怎样,她可是位好姑娘。”

汤怀远道:“她的父亲就是齐大圣吧?”

楚劲松点了点头,道:“不错。他对我有仇,也对我有恩,这件事就此算了。汤大哥,你也不必去追究那个齐大圣啦。”

汤怀远叹道:“这次都是我连累了你,实在过意不去。”要知楚劲松是他发帖请来的,那个“齐大圣”又是他的弟弟邀来镖局的,发生了这样的事情,他自是不免内疚于心。

楚劲松微笑道:“你应该为我高兴才对。”

汤怀远莫名其妙,苦笑问道:“楚大哥,你不是说反话吧?”

楚劲松正容说道:“咱们是老朋友了,我怎会说反话。你想想,咱们最担心的是什么,如今我伤成这样,那是可以名正言顺的免役了。这不是因祸得福么?”

楚天舒兄妹不懂父亲说的“免役“是什么意思,汤怀远则是懂的。所谓“免役”,那是可以用不着他去对付飞天神龙了。

汤怀远道:“楚大哥,你觉得怎样,待我替你把一把脉。”

楚劲松道:“没什么,伤虽不轻,大概死不了。倒是玉虚道长中了毒针,你应该为他多费点神。”

汤怀远颇通医理,替楚劲松把过了脉,知道他所言不虚,内伤虽然甚重,却已过危险关头。

玉虚子中毒昏迷,醒过来一阵又晕过去了,汤怀远仔细观察,拿起吸出的毒针看看,咦了一声,说道:“这似乎是穆家的毒针!”

楚劲松心头一震,失声叫道:“穆家的毒针,不是唐家的毒针?”

汤怀远道:“楚兄,你有所不知,陕北穆家,是新兴的暗器世家。所谓‘新兴世家’那是对唐家而言的。唐家号称‘天下暗器第一家’他们的暗器功夫世代相传,享誉数百年。穆家的暗器功夫开始为人所知,到如今才不过是第三代。而且虽然已经到了第三代,知道有这么一个新兴暗器世家的人也还是很少的。不过,据知道的人说,穆家的暗器功夫似乎是源出唐家,但若干种喂毒的暗器,穆家的暗器比唐家的还更厉害。毒针就是其中之一!”

楚天舒暗暗佩服,心里想道:“汤怀远果然不愧是天下第一大镖局的总镖,当真是见闻广博,还在丁勃之上。”

楚劲松呆呆出神,半晌忽地说道:“这就怪不得了!”

汤怀远刚刚替玉虚子把过了脉,闻言诧道:“什么怪不得?”

楚劲松一派茫然,那奇特的神情好像是混合着恐惧和悔恨。对汤怀远的发问竟似听而不闻。

他的惊惧和悔恨是给“穆家的毒针”挑起的。

昨晚他一回到家中,就看见齐勒铭抱着他的妻子,他心情的愤怒,可想而知。在怒火中烧之下,他想到的只是齐勒铭在“调戏”他的妻子,或许“调戏”二字不大恰当,因为他的妻子本来是齐勒铭的前妻,但无论如何,这也是对他的侮辱,一种报复性的侮辱了。他根本就没有想到,是不是还可能有别的原因。

此际,玉虚子就躺在他的身旁,从中了毒针之后的玉虚子身上看到的情形,和当时他看到妻子的情形,何其相似!

“莫非她也是中了毒针?”想到这点,他不禁恍然大悟了。

本来中毒昏迷的迹象和被人点穴道的迹象是不同的,他是一个武学的大行家,假如当时能够细心观察的话,应该可以看得出来。但当时他被怒火遮了眼睛,又焉能仔细辨别?

他继续想道:“当时齐勒铭只用一只手来对付我,甚至当玉虚子与我联手攻他,攻得险象环生之际,他也还是只用一只手。他不可能是因为要故意来侮辱我而甘冒性命的危险吧?他是不是为了要救治英男腾不出双手的呢?

“庄英男中毒针是在他回家之前,齐勒铭是可以得到手的;但他不会用毒针来害英男,这想必是银狐干的勾当。我回来时,银狐已经被他赶走了。后来他用穆家的毒针来刺玉虚道长,那是另一回事?”

汤怀远见他神情古怪,不觉有点担心,轻轻抓着他的手摇了摇,说道:“楚兄,你怎么啦?”

楚劲松瞿然一醒,说道:“没什么,刚才你是不是说到穆家的毒针?”

汤怀远道:“不错。”

楚劲松道:“穆家我是知道的,穆家的第三代得到家传暗器功夫的听说是一对姐妹,人称穆氏双狐,对吗?”

汤怀远说道:“原来你虽然身在江南,对北方的武林情况也是如此熟悉。你说得一点不错,如今得到穆家暗器真传的就是江湖上称为金狐、银狐的这对穆家姐妹了!”

楚天舒忽道:“不是银狐!”

此言一出,徐锦瑶固然惊诧,但最惊诧的还是楚劲松。

“你怎么知道?”楚劲松问他儿子。

楚天舒道:“我见过银狐。我知道她和齐勒铭早已闹翻,我觉得她虽然有恶名,心地却似乎并不很坏。”

楚劲松吃了一惊,说道:“你见过银狐?她知道你是我的儿子吗?”本来他想问儿子和银狐说了些什么的,但事关“情孽”纠纷,父亲也不便和儿子开口。

楚天舒点了点头,说道:“此事说来话长,待爹爹玉体安康之后,孩儿再向你禀报。”

汤怀远道:“最近震动江湖的一件大事是华山派的掌门天权道长被人害死,这件大事,贤侄想必也早已知道了吧?听说天权道长遇害那天,银狐曾在华山出现。玉虚子当时在华山作客,发现了她,还曾经和她交过手。许多人怀疑天权道长就是被她用毒害死的。”

楚天虹也忍不住问哥哥道:“是啊,既然玉虚子和银狐有过这段过节,何以你认为玉虚子中的穆家毒针,不是出自银狐的暗算?”

楚天舒道:“害死天权道长的不是银狐,她也没有和玉虚子交过手。”

汤怀远道:“啊,那么我听来的消息是假的了?”

楚天舒道:“消息不假,不过是另一个人。是一个和银狐十分相似的人,可能就是她的姐姐金狐。”

汤怀远道:“你怎么知道如此确凿?”

楚天舒说道;“天权道长遇害那天,我恰好路过华山。玉虚子和那个貌似银狐的女子交手,我是亲眼看到的。其后两天,我碰上了银狐,我并且知道在华山派出事那天,她曾在别的地方出现。还有,我曾仔细辨认,她和我那日所见的另一个女子,虽然十分相似,但也的确不是同一个人。”

汤怀远点了点头,说道:“你这样说就解开我心里的疑团了。我本来也怀疑这枚毒针不应该是银狐的。第一她和齐勒铭早已闹翻,第二以齐勒铭的性格,他是一个非常骄傲的人,即使他没有和银狐闹翻,他也不屑借用别人的暗器!”

楚天虹道:“那么玉虚子怎会中了毒针?”

楚劲松也是疑团难释,说道:“玉虚子中毒针是在我受伤之前,我亲眼看见是齐勒铭用毒针刺伤他的。”

汤怀远道:“我只说他不屑借用别人的暗器,但他当时何以会有穆家的毒针在手,这就非我所知了。不过昨晚之事与银狐无关,这点我倒是相信令郎的话。”

楚劲松却是信不过银狐,暗自想道:“她和玉虚子没有过节,但和英男却是有过节的,齐勒铭抛弃了她,在她的心目之中,只怕到如今还是把英男当作情敌吧?这笔账恐怕她也是要算在英男头上的了。”

楚天舒好似知道父亲的心思,说道:“我知道银狐一心想得回齐勒铭,但她要对付的只是齐勒铭,我相信她是不会伤害别人的。”

楚劲松不说话,楚天虹却道:“哥哥,你凭什么这样相信她?”

楚天舒道:“她后悔她曾帮齐勒铭做过许多坏事,如今她只是想挽救齐勒铭,我相信她的忏悔是真心说话。刚才我给齐漱玉那瓶药散,可以令到齐勒铭武功消失的药散,就是银狐交给我的。”

楚劲松虽然还是不敢相信银狐,但听得儿子这么说,他是稍为放心一些了。从儿子的说话中,他亦可以猜想得到,他和齐勒铭结怨的原因,楚天舒从银狐的口中大约也已知道了。虽然至亲莫如父子,但这种涉及“私隐”的情孽纠纷,做父亲的在儿子面前也是不免感到尴尬。

他咳了一声,清清喉咙,移转话题,问汤怀远道:“汤兄,你已经替玉虚道长把过脉,他的伤怎么样?”

汤怀远道:“我甚感奇怪!”

楚劲松吃了一惊,连忙问道:“奇怪什么?”

汤怀远道:“穆家的毒针,厉害无比,玉虚道长功力虽然深厚,按说也是难以活命。但我看他脉象,他中的毒却并不如我想象之深。现在我已点了他的睡穴。待他好好睡过一觉,我请京师第一名医赛华陀叶大夫给他治病,相信他可无性命之忧。”

楚劲松放下心上一块石头,说道:“这或者是因为天舒已给他服了一颗灵丹之故。”

汤怀远诧道:“什么灵丹?”心想穆家的毒针厉害无比,怎能还有什么的解药。

楚劲松道:“我也不知他从哪里得来的,他不但有解毒的药丸,还有能治内伤的药丸,这次若不是得到他带回来的两种灵丹,玉虚子固然早已身亡,我只怕也是见不到你了。”

说到此处,楚劲松把目光移到儿子身上,说道:“舒儿,你老实告诉我,这两种珍贵无比的灵药,是谁给你的?他又因何肯送给你这份无价的礼物?”

楚天舒说道:“实不相瞒,这两种药丸都是齐勒铭的父亲齐燕然送给我的……”

楚劲松不觉为之愕然,脸上挂着苦笑,嘴巴却是说不出话。

楚天舒道:“爹,我是怕你不肯服齐家的解药,所以刚才不敢对你说。”

楚劲松叹道:“想不到我险死还生,原来都是拜齐家所赐的。齐勒铭几乎杀了我,但我这条性命却又是他们齐家的人救的,这笔恩仇织的糊涂账真是不知从何算起?”

当下楚天舒将他在齐家作客,被金狐用毒针暗算的事情,说给父亲知道。当然说的只是简单的事实,并非全盘托出。

“给玉虚道长服的那种药丸,据齐燕然说,名为琼花玉露丸,虽不是对症解药,但也可以减轻穆家那种毒针的毒力。爹爹,你服下的那颗药丸名为大还丹,齐燕然命名为大还丹,那是有意和少林寺的小还丹争胜的。”楚天舒这样告诉父亲。少林寺的小还丹是最有名的医内伤的灵药,武林传说是有起死回生功效的。

楚劲松道:“这话倒也不算夸大,我本来是说话的气力都没有的,现在好得多了。依我看来,齐家大还丹的功效的确不在少林寺的小还丹之下。”

汤怀远恐他伤神,说道:“药石虽然有灵,但你还是以少说话多睡觉为宜。”

楚劲松叹道:“我哪里睡得着觉,还是陪你们闲聊吧。”要知他有生以来从未受过这样大的打击,此时正是心事如潮,焉得抛开思虑?

汤怀远笑道:“我自有妙法助你安眠,但请你容我放肆。”

楚天舒正自不懂汤怀远说的“放肆”是什么意思,楚劲松已是猛然一省,想了起来,说道:“对啦,你看我有多糊涂,连你的独门点穴功夫都忘记了。好,那就请你点我的安睡穴吧。”

原来点穴也分为两种,一种是武功上用来伤人的点穴,一种是医学上用来治病救人的点穴。汤怀远兼通两种点穴功夫,以点睡穴来助病人康复就是他的拿手本领之一。武功上一般的点穴,点的即使不是死穴和伤残穴,时间久了,对身体也是有不利的影响的;但他点人的安睡穴,则只是帮助病人得到充分的休息,时间多久,对病人也是有益无损。

说罢,汤怀远便即点了他的睡穴。他点的这个睡穴和耳门的玉府穴相差不过毫厘,而玉府穴则是死穴之一。楚天舒想道,若不是他先作了说明,只怕我也会给他吓了一大跳。

汤怀远笑道:“好了,令尊这一觉包保他可以睡到明天天亮。”

徐锦瑶这才有机会问他:“汤总镖头,白驼山的妖人是怎么一回事?”

汤怀远说道:“白驼山在中印交界之处,据说唐朝的时候有个姓华的剑客,为避中原战乱,跑到那里隐居,后来就开创了白驼山一派。但近一百年来,白驼山的山主则是复姓宇文的一支人世代相传。论武功,白驼山原来的武功本不算邪派,但到宇文这一家族,不但练了邪派武功,行事也大违创派祖师的侠义之道了。近二十年变本加厉,故此中原的正大门派,就把他们视为妖人了。”

楚天舒吃了一惊,说道:“白驼山的妖人做了些什么坏事,可否略举一二。”

汤怀远道:“他们最大的罪恶乃是贩毒。”

楚天舒问道:“贩的什么毒?”

汤怀远道:“白驼山上有一种野生植物,名叫大麻,当作烟草吸食,据说能令人有飘飘欲仙的感觉,因此白驼山妖人把用大麻作原料制炼而成的一种药丸,叫做神仙丸。实际上是一种慢性毒药。”

楚天舒道:“如此说来,神仙丸大概是和鸦片差不多的毒品了?”

汤怀远道:“它的毒害比鸦片更甚,据说能令人迷失本性,服食过量,甚至会患了失心疯症而至死亡的。大麻在天竺被称为迷幻药,一个人若陷入迷幻的境界中,那就必将是身不由主,也容易被别人控制的了。”

楚天虹伸了伸舌头,说道:“这可真是比鸦片更可怕了。”

汤怀远继续说道:“白驼山妖人贩的就是这种美其名为神仙丸的毒品。二十年前,他们曾和中原的一些武林败类勾结,叫这些败类帮他们贩毒,据我所知,甚至有大名鼎鼎的武林人物,也因患上毒瘾以至给弄得身败名裂的。但事情已成过去,为存忠厚,是什么人,我不想说了。”

楚天舒道:“既然二十年前,已经有人在中原贩卖神仙丸这种毒品,何以现在反而没有听说神仙丸的流毒情形呢?或许是我孤陋寡闻,吸鸦片的瘾君子很多,我也见过。但神仙丸这种毒品,我却还是第一次听到。”

汤怀远道:“这是因为白驼山妖人刚在中原开始贩毒之后不久,主持贩毒的头子,亦即白驼山上一代的山主宇文博就给天山派的剑客杨炎杀了。杨炎是和当时好几位成名的武林人物,一同去铲平了白驼山的制毒机关的。他们大破白驼山之后,要白驼山余下的一众弟子共立誓约,从此不许再制炼神仙丸!杨炎听说现在尚还活着,他是现任的天山派的掌门。”

楚天舒皱眉道:“但白驼山妖人如今又在京师出现,他们当年所立的誓约恐怕是靠不住了。”

汤怀远叹道:“我也正是有此顾虑。”

徐锦瑶忽地说道:“你们说那位齐姑娘是好人,恐怕也靠不住了吧?”要知她的父亲是几乎给飞天神龙打死的,飞天神龙大闹徐家的那一天,齐漱玉是跟着他来到徐家又和他一起走的,徐锦瑶亦己知道他们是师兄妹了。故此徐锦瑶虽然对父亲不满,但对齐漱玉也仍是难有好感。

楚天虹说道:“姐姐因何会出此言?齐漱玉虽然是齐勒铭的女儿,但父女却并非同一路人。这次她的确帮了我们一家的大忙,我不是早已告诉了你吗?”

徐锦瑶淡淡说道:“她和父亲或许不是一路,但和白驼山的妖人却是一路。”

楚天虹是曾经听见汤怀远把宇文浩骂作“白驼山的妖人”的,但前面的事情她尚未知,正因她心有所疑,故此才向汤怀远请教“白驼山的妖人”是怎么回事。

此时,她虽然已经知道了白驼山的妖人是怎么回事,但心中的疑团却是更加重了。

“汤伯伯,你以前没有见过那小子吧?”楚天虹问道。

“没有见过。”汤怀远答道。

“那你怎么知道他是白驼山的妖人?”

“寒冰掌与火焰刀是白驼山的独门武功,这小子两种功夫都会,恐怕他还不只是白驼山一个普通的弟子呢。而且他自己也承认了是白驼山的人了!”

“那就奇怪了,齐姐姐怎么会跟一个白驼山的妖人联手?”

汤怀远若有所思,没有回答。徐锦瑶却道:“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,但我却听见那小子叫齐姑娘做玉妹,齐姑娘也没否认。大概他们是结拜的兄妹吧。”

楚天舒大吃一惊,说道:“他们真的以兄妹相称?”

徐锦瑶冷冷说道:“你不相信,你可以问问汤总镖头。”

楚天虹说道:“纵然如此,我仍是不能相信齐姐姐和白驼山的妖人做了一路。啊呀,不好,说不定是齐姐姐给他骗了。”

楚天舒连忙问道:“汤伯伯,你的看法怎样?”

汤怀远沉吟片刻,说道:“我也觉得奇怪!”

徐锦瑶道:“奇怪什么?”

汤怀远道:“奇怪齐家的人,怎能和白驼山的妖人有来往!”

徐锦瑶道:“听说齐燕然的武功虽然号称天下第一,行事却甚妖邪。臭味相投,齐燕然和白驼山的妖人有来往,那也并不稀奇。”

楚天虹道:“对,或许齐姐姐就是因为她爷爷的关系,和这个小子结识的。”她对齐燕然可说毫无所知,但她的内心却是希望这个过错是由齐燕然造成,和齐漱玉本身无关。

汤怀远沉声说道:“不可能!”

徐锦瑶道:“为什么不可能?”

汤怀远道:“杨炎与一众侠义道大破白驼山之后,齐燕然虽然没有参加,但他却是早在杨炎之前,就和白驼山主交过手的。不过这件事情知道的人寥寥无几,我是从他的弟子卫承纲口中得知的的,卫承纲是他唯一的外姓弟子,此人亦即是飞天神龙卫天元的父亲,逝世亦有多年了。

“据卫承纲说,齐燕然和宇文博相约在藏边的青螺谷秘密比武,双方约定,倘若齐燕然输了,齐燕然就得把武功天下第一的头衔奉送给宇文博,若是宇文博输了,就不许在中原贩毒。”

徐锦瑶道:“那么一定是齐燕然输了!”

楚天虹驳她道:“何所见而云然?”

徐锦瑶道:“汤总镖头刚才说的,不是一直等到杨炎杀了宇文博之后,白驼山的妖人才停止在中原贩毒吗?”

楚天虹道:“我说不对,要是齐燕然输了,他怎能直到如今仍然保有武功天下第一的头衔?”

汤怀远笑道:“你们不必争,你们都没有完全猜对。”

楚天虹道:“是两败俱伤么?”

汤怀远道:“也不是两败俱伤,胜是齐燕然胜了,但没有全胜。”

楚天虹笑道:“那还是我猜得比较接近事实,但怎样叫做没有全胜呢?”

汤怀远道:“结果他们斗了半天,齐燕然仅胜了一招。而且还是仗着他新得的一件名为藤蛇鞭的兵器方能获胜的。故此双方都退让一步,齐燕然家在河南,宇文博答应,不许白驼山的人踏入河南省一步,并包括不许他的党羽在河南贩毒。齐燕然则不干涉他在河南省以外的活动。”

徐锦瑶道:“卫承纲是齐燕然的徒弟,他的话靠得住吗?”

汤怀远说道:“我想应该是真的。因为后来的事实证明,河南省的确是没有人贩卖神仙丸。”接着微笑说道:“江湖上的传言,是有许多不尽不实的。比如就拿齐燕然来说吧,不错,他的确是一个介乎邪正之间的人物,但他的行事却非全属妖邪。”徐锦瑶面上一红,不再言语,原来说齐燕然行事妖邪的人不是别个,正是她的父亲。

楚天舒呆了半晌,说道:“原来齐漱玉手中的那条藤蛇鞭是有这么一个来历,但她却好像并不知道这个来历。”

楚天虹道:“奇怪,齐燕然为什么不告诉他的孙女呢?”

汤怀远道:“这倒没有什么奇怪,齐燕然是个非常骄傲的人,他的武功一向也是被人认为天下第一的,但那一次他和白驼山宇文博比武,却靠了藤蛇鞭才能胜得一招,他自是不愿和人提起了。据我所知,他正是那次从藏边回来后就闭门封刀的。”

楚天虹道:“和自己的孙女儿说也怕失了面子吗?”

汤怀远叹道:“他在儿子失踪之后,己是万念俱灰。我猜他之所以闭门封刀,与白驼山主之战未获全胜恐怕还只是次要的原因,更加重要的原因则是他的儿子误入歧途给他的打击太大了。或许也是因为他早已厌倦江湖,只盼能够与孙女相依为命,度过晚年,故而不愿和孙女多谈自己的过去吧。”

徐锦瑶淡淡说道:“只可惜这位齐姑娘却是未能依顺她爷爷的心意,依然还是涉足江湖了。”

楚天舒无心听他们的议论,只是在一旁呆呆的想。楚天虹见他如此神情,拉住他的手说道:“哥哥,你怎么啦?怎的好像傻了一般?”

楚天舒道:“我是在想,在想……”

楚天虹噗嗤一笑,说道:“我明白了,哥哥,你还是在想那位齐姑娘吧?”

楚天舒正容说道:“这不是开玩笑的事情,我是在想,如若汤伯伯所言,齐漱玉恐怕是还未知道白驼山妖人的来历的。她一定是上了那个小子的当了!”

汤怀远道:“我的看法也是这样。”

楚天舒搓搓手道:“那怎么办呢?那怎么办呢?我的命也是她救的,我总不能看着她坠入人家的陷阱呀!”

汤怀远道:“你不必心急,我们镖局人多,我负责替你打听她的下落就是。白驼山那小子是乘马车来的,拉车的两匹白马是极为罕见的良驹,这就是一个可以侦查的线索。”

楚天舒素知汤怀远耳目灵通,听他这么说,也只好倚靠他了。

齐漱玉的确不知道白驼山的来历,对白驼山她所知道的只是宇文夫人告诉她的那些。但她心里也并非毫无怀疑的,她最大的一个疑团就是关于她的义母宇文夫人的。

马车跑得飞快,已经走过了十里长街,到了什刹海(地名)的湖边。

什刹海是京师著名的风景区,虽然不算郊区,却很幽静。此时旭日初升,湖边的行人寥寥无几。

他们松了口气,几乎同时开口。

“玉妹,怎的你会跟汤怀远打起来,你不知道他是震远镖局的……”

“宇文大哥,这次真是多亏你了,我想请问你一件事情……”

两人争着说话,宇文浩先停下来。他作了一个礼让的姿势,笑道:“好,玉妹,你先说吧,你想知道什么?”

“你说怎会知道我是女子?”齐漱玉问道。

宇文浩哈哈一笑,说道:“其实我与娘亲早已知道你是女子了,只是不说穿,免你害羞罢了。”

“干娘好吗?”齐漱玉红着脸又问道。

宇文浩怔了一怔,答了个“好”字,接着笑道:“我还以为你有什么紧要事情问我呢,多谢你惦记家母。”

齐漱玉脸上却是毫无笑容,继续问道:“昨晚你是和干娘在一起吗?”

宇文浩道:“是呀,昨天我们搬到一个朋友家里,晚上和他的家人聊天,很迟才睡。”

齐漱玉道:“迟到什么时候?”

宇文浩道:“大概是三更过后,四更未到。”

齐漱玉沉吟不语,宇文浩反过来问她道:“玉妹,你怎么啦,因何这样问我?”

齐漱玉道:“没什么,昨晚我碰到一件奇怪事情,你先别问我是在什么地方!那时大约是三更时分,我一个人正想进入一家人家打探一件事情的时候,突然给一个人打中了我的麻穴,她用的只是一个小小的泥丸。”

宇文浩道:“是什么人?”

齐漱玉道:“我不知道。那人的背影很像、很像……大哥,你别误会,我不是说……”

宇文浩先是作出惶惑的神情,接着装着恍然大悟的神气说道:“那个人很像我的娘亲,是吗?怪不得你……”齐漱玉面上一红,连忙说道:“我当然不会怀疑是干娘打我的穴道,但背影那样相似,我忍不住好奇,所以才说给你知道罢了。”其实假如没有宇文浩刚刚来救她“脱险”这件事情发生,她的心里的确还是有点思疑的。如今她却是不能不相信宇文浩的说话了。

宇文浩笑道:“你莫多心,我当然知道你不会怀疑干娘。我说的怪不得,不是这个意思。”

齐漱玉道:“哦,那是什么意思?”

宇文浩道:“的确有一个人和我的母亲极相似,我也曾经误认过她是娘亲。”

齐漱玉道:“哦。有这样相似的人吗?她是……”

宇文浩道:“她是和我的母亲同时出生的。不过,她们虽然是孪生姐妹,却并不住在一起,自小就分开的。我也只见过她一次。对啦,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,你是什么情形下被她打着穴道的?”

齐漱玉可不愿意把“家丑”外扬,她一面思量哪些是可以告诉宇文浩的,哪些是必须隐瞒的;一面说道:“你先告诉我,你怎么会来到这里?”

宇文浩道:“就是为了来找你呀!”

齐漱玉道:“你怎知道要来这儿找我?”

宇文浩道:“你不是说过你要找扬州大侠楚劲松的儿子楚天舒的吗?昨天有一位朋友告诉我们,楚劲松应震远镖局总镖头汤怀远之请,住在镖局后街他的一座别墅。

“你两天没有回来,娘亲是放心不下。昨天我们碰上一位家父的朋友,他邀我们到他家里住。我怕你回到那间客店找不到我们,更怕你出了什么意外,因此娘亲叫我试一试来访寻楚劲松,希望能够在他那里打听到你的下落,想不到我一来就碰见你和汤怀远交手,这是怎么回事?”

齐漱玉已经编好一套故事,说道:“不错,昨晚我是要来找楚劲松的,也是想不到我还未到门前,他的仇家已是先我而来,那时他们已经在屋子里打起来了。就在此时,我被打着穴道。天亮时我的穴道刚刚解开,又碰上汤怀远来了,他不由分说,就要捉我,或许他误会我是楚劲松的仇家吧。”

宇文浩道:“那位楚姑娘好像说你是她父兄的救命恩人?”

齐漱玉道:“我哪有那样大本领可以救得扬州大侠,我猜那是因为天舒的妹妹知道我是她哥哥的朋友,故而这样说,好让汤怀远放过我们的。”

两人都是编造谎言,不敢实说,同样,彼此虽然也都听得出对方的话里似有破绽,但为了掩饰自己,也都不敢盘问对方。

尽管心中藏着疑团,她还是愿意见到宇文夫人的。因为她的感情正在受着巨大的冲击。像是一只在暴风雨底下已经欲飞无力的燕子,她是只能希望赶快回巢。甚至不管那个巢是否她的旧巢,只要能够聊避风雨就行。有人爱怜,那就更好。

唉,这一晚之间,她所经历的变化,也实在是太多了。一切的变化都来得那么突然,完全是她意想不到的!

她想不到她以为早已死了的父母原来都还活着,更想不到在父母的身上她发现了那许多丑恶。或许她的父母也有值得同情的地方(楚天舒曾劝告过她,劝她原谅父亲)。但由于她的感情受到前所未有的挫伤,她那脆弱的心灵目前还是不能接受她认为是“丑恶”的事实。

小时候她多么渴望能够像别的孩子一样,父母双全。但如今她见到了双亲,却又不能和双亲同在一起。

这种得而复失的感觉,是特别令人沮丧的。

爷爷远在千里之外,丁大叔和王妈也都不在她的身边,谁能给她安慰呢?她想要寻找的师兄,又仍是一点线索都还没有。

宇文夫人要认她做干女儿的时候。她是无可无不可的顺她意思认干娘的,但如今她对宇文夫人倒是不觉有点“亲人”的感觉了。

马车继续前行,过了积水潭的那座桥了。

“玉妹,到了!”宇文浩将她从沉思中“唤醒”过来。

她瞿然一省,抬头四望,说道:“这个小岛的风景倒是幽美得很,你那位朋友就是住在这个岛上的么?”

“不错,你瞧,那座大花园就是他家的!”

“啊,这么大的园子,他想必非富即贵吧?”

“那倒不是,他只是个破落户。园子里也没有什么花木,不过你若是爱静的话,倒还不错。”

“啊,那太好了。我正想静养几天。”

“不要我陪伴吗?”宇文浩带点嬉皮笑脸的神态和她说道。

“不要,我只要干娘作陪。”马车已经停在门前了。宇文浩将她扶下马车,便即并肩而进。

宇文夫人正在陪齐勒铭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,在园子正中的一座小楼上。

这座小楼正好是对着园门。

齐勒铭听见车马之声,不觉抬头望向窗外。

宇文夫人忽地格格一笑,说道:“妹夫,你最挂念的人是谁?”

齐勒铭沉着脸没回答。

宇文夫人微笑道:“你不喜欢我叫你做妹夫是不是?好,那我就暂且叫你做齐公子吧。唉,你最挂念的人大概不会是我那苦命的妹妹了,那么是那位早已抛弃了你的、如今是现任楚夫人的庄英男呢?还是你那位不肯认你做父亲的宝贝女儿呢?”

齐勒铭强抑怒气,应声说道:“不要你管!”

宇文夫人笑道:“我本来并不爱管闲事,可是眼前却有一个人找上门来,要我管她的闲事,你说是管好呢,或是不管好呢?”

说至此处,宇文浩已经扶着齐漱玉踏入园门。

宇文夫人这才蓦地提高声音说道:“你瞧是谁来了?”

齐勒铭吓得跳了起来!

宇文夫人将他按住,轻轻笑道:“安静一些,不是我不让你们父女相会,你应该知道你的女儿对你的感想如何,恐怕她还不愿意承认你是她的父亲吧?”

这几句话像利箭一般刺伤他的心,齐勒铭颓然坐下。

“你既然知道她不愿意见我,你把她抓来做什么?”齐勒铭双眼火红,瞪着她问。

宇文夫人笑道:“你一开口就说错了,你看她像是被人强迫而来的么?”

齐漱玉气力还未恢复,心灵的创伤更大,要不是宇文浩扶着她走,她的脚步都几乎踏不稳。

齐勒铭惊疑不定,说道:“这小伙子是谁?”

宇文夫人道:“是小儿宇文浩。你瞧他们亲热的样子,你总该相信不是我叫浩儿把她抓来的了!”

齐勒铭道:“她怎样会认识你儿子的?”心里想说的却是:“你们怎样骗她上当的?”但因一来真相未明,二来自己是在人檐下,只好暂且忍气。但虽然他说话的口气较为缓和,脸上的神色仍是十分难看。

宇文夫人道:“这你就暂且不要管吧,不过你应该相信我,我对你实是一片好心。”

齐勒铭冷笑道:“你对我好心,我只求你放过我的女儿那就好了。”

宇文夫人摇了摇头,说道:“真是狗咬吕洞宾,不识好人心。我设法把令媛请来,还不是因为你挂念她的原故。”

“你要得回女儿,恐怕还得靠我帮忙。”宇文夫人皮笑肉不笑的打了个哈哈,对齐勒铭继续说道:“别的本事我没有,但你这位宝贝女儿对我的话倒是很能听得进去,这个忙我是有把握帮你的。你别心焦,等待一些时日,待她气平之后,我再慢慢劝她。那时你们就可以重为父女了。”

齐勒铭再也忍耐不住,哼了一声,说道:“我不要你帮这个忙。听着,你若不想逼我和你决裂的话,你就得马上把我的女儿放回去!”

宇文夫人笑道:“只怕我请她回去,她也不肯回去呢。你仔细礁瞧,他们是多么亲热。我的儿子也不至于辱没你的女儿吧?”

齐勒铭冷冷说道:“说清楚点,你们到底想要怎样摆布我的女儿?”

宇文夫人道:“别说得这样难听好不好,你瞧他们不是很登对么?咱们亲上加亲,那就越发妙了!”

齐勒铭沉声道:“你也别以为我己在你的掌握之中,就必须听你摆布?你信不信我有把握与你同归于尽?我若用天魔解体大法,豁出这条性命不要,你的酥骨散就会失了作用!”

宇文夫人吃了一惊,心里想道:“此人武功深不可测,倒是不能将他逼得太紧了。”当下笑道:“有话好好的说,干吗发这样大脾气?”

齐勒铭道:“你不放我的女儿?我再明白的告诉你,我宁愿自己死了,也决不能让她做你的媳妇!”

宇文夫人道:“唉,你一定要棒打鸳鸯,那我只好劝小儿暂且和令媛疏远了。”

齐勒铭道:“不是暂且,是永远!我愿意跟你们回白驼山,从今之后,不许你的儿子见到我的女儿!”

宇文夫人苦笑道:“可不能操之过急啊,你瞧他们这样要好,怎能马上就要他们分开?再说,我还不想回山呢。这样吧,我把令媛留在我的身边,减少他们亲近的机会,这样你可以比较放心吧?”

齐勒铭道:“我就是不放心她在你的身边,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,总之你要设法使她离开你,早日回家去跟她爷爷。”

宇文夫人道:“你开天讨价,也该让我就地还钱吧?你既然看不起我们母子,亲事我是不敢高攀了,那就当作一宗交易来说吧!交易若谈不拢,嘿、嘿……”

齐勒铭道:“谈不拢又怎么样?”

宇文夫人道:“若谈不拢,我唯有撒手不管,听其自然!”

齐勒铭道:“好,你划出道儿来吧!”

宇文夫人道:“我可以设法劝你的女儿回家,但你得用一个人来和我交换。”

齐勒铭道:“什么人?”

宇文夫人道:“听说你以前有一位姓卫的师兄,令尊对他的宠信超过对你,你曾因此妒忌这位师兄。”

齐勒铭道:“这位卫师兄早已死了。”

宇文夫人道:“我知道。但他的儿子如今正是江湖上最出风头的人物,绰号飞天神龙的卫天元就是他了。”

齐勒铭怔了一怔,说道:“你要我用这个师侄来交换女儿?”

宇文夫人道:“不错,飞天神龙已经来到京师,我要你捕捉这条孽龙。”

齐勒铭道:“你和他有何仇怨?”

宇文夫人说道:“这你就不必管了。总之你要把卫天元抓来给我,我才能让你的女儿回家。”

齐勒铭道:“你知道他在哪里?”

宇文夫人道:“你答应了我的条件,我再告诉你。”

齐勒铭道:“他的父亲在生之时虽然与我不和,那也是鸡毛蒜皮的小事。再说他好歹也是我的师侄,毫无理由的以大欺小,说不过去吧?”

宇文夫人道:“随你的便。你若认为师侄比女儿更亲,那也只好由你。”

齐勒铭心里想道:“卫天元是玉儿喜欢的人,我这次跑来京师,本来是想暗中助他一臂之力的,怎能反而害他?”

宇文夫人继续说道:“你应该知道,你的女儿本来可以成为我的媳妇,我失了一个好媳妇,只要得回一个臭小子来作佣人,算来已是我大大吃亏了。你若还不答应,那咱们就只好做亲家了。”

齐勒铭暗自思量:“我曾听见玉儿在梦中也叫师兄,她怎的又会喜欢宇文浩这小子?”但眼见他们“亲热”的情形却又不能不信几分。

宇文夫人道:“说老实话,我还舍不得她呢。你知不知道,我是她的干娘!”

齐勒铭跳起来道:“什么,你是她的干娘?”

宇文夫人道:“你不相信的话,待会儿你可以竖起耳朵来听。我就要下去接我的干女儿了。”

齐勒铭道:“你不是要我马上答应你的交换条件吧?”弦外之音,已是有了可以商量的余地了。

宇文夫人的眼角眉梢都露出了笑意,说道:“好,你好好考虑吧,我怎会迫你?你喜欢什么时候答复我就什么时候答复我,十天也好,半月也可,甚至等你十年八年都行!反正我是铁价不二,做买卖也必须双方同意,这宗买卖才能做得成的。

“你要静静考虑,我不打扰你啦。你要考虑,我也要出去迎接我的干女儿了。”

她满脸都是笑意,回过身袅袅娜娜就走出去了。齐勒铭留在房中却是心乱如麻,哪里能够平静下来?

宇文夫人的意思已经说得十分明白了,期限不论,但却必须一边交人,一边才能放人。宇文夫人有他的女儿作为人质,等十年八年又有何妨?

但宇文夫人可以等十年八年,他却怎能放心把女儿留在她的身边?多一天他就多一分担心!

齐漱玉见到了宇文夫人,果然就好像看见亲人似的,扑入她的怀中,叫她干娘。

宇文夫人抚摸她的秀发,柔声说道:“乖女儿,你受了苦了。不要害怕,你可以把这里当作你的家,你回到我的身边,我必定保护你,决不许任何人欺负你。”

齐漱玉叫道:“干娘,你为何对我这样好?我、我、我……”她不知应该怎样告诉干娘才好。

宇文夫人道:“玉儿,你什么也不用说了。你的房间我已经布置好了,现在你最需要的是休息。”

齐漱玉深深感激她的体贴,不知不觉靠着她肩头,当真就像一个小女孩倚靠慈母一样。

齐勒铭在楼上倚窗偷看,看到这样的情景,一颗心却是如坠铅块,往下沉,往下沉。

“怎的她能够把玉儿哄得如此贴贴服服,难道玉儿真的是爱上了她那宝贝儿子?”

他本来是要来帮助飞天神龙的,那是因为他知道飞天神龙是女儿的意中人,为了女儿,他才爱屋及乌的。

但如果不是呢,他的做法当然可以改变了。

“唉,我倒是宁愿玉儿嫁给卫天元的,但谁叫他不会讨取玉儿的欢心,却叫玉儿给别人骗了。这只能怪卫天元这小子运气不好,我是决不能容许玉儿嫁给白驼山这小妖人的,没办法!只好把卫天元抓来换回玉儿了。”

心乱如麻,不知不觉触摸到贴身收藏的一件物事,好像触电一般,他的心头陡然一震,心中苦笑,把那件物事取了出来。

是什么呢,是他童年时代的一本描红帖子。这本帖子是他爹爹送给楚天舒作护身符的,这护身符已经发挥了它的作用,救过楚天舒的性命了,昨天他之所以不杀楚天舒。就是因为在楚天舒的身上发现这本描红帖子之故,如今已是由他收回来了。

这本帖子凝结着父亲对他的爱,是父亲把着他的手教他“描红”的。一个个的红字都好像是父亲的心血。

昨天他曾对着这本描红帖子在心里发誓,不能再伤老父的心的。今天就忘了么?

卫天元是他的父亲一手调教出的,他也知道他的父亲是把卫天元当成孙儿一样疼爱的。

“在爹爹的心目之中,楚天舒的地位当然不能和卫天元相比,连楚天舒爹爹都不许我伤害他,要是我伤害了卫天元。爹爹他、他会怎样?”齐勒铭不敢想下去了。

宇文夫人虽然没有告诉他,她要卫天元有什么作用,但他也可以猜想得到,决不会有什么“好事”,多半是要拿卫天元当作礼物,送给徐中岳或穆志遥。

“唉,我伤爹爹的心伤得还不够吗?我怎能在爹爹的垂暮之年还让他受到这样重大的打击,把他视同孙儿的卫天元的性命交到别人手上?”

但他若不把卫天元拿来交给宇文夫人,他就救不了自己的女儿。

他爱父亲,也爱女儿。他不能伤老父的心,更不能让女儿落在坏人之手。

怎么办,怎么办呢?

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?他知道的只是,他的女儿已经被宇文夫人骗来,女儿落在她的手中,他是不能不听她的摆布了。正是:

误坠奸谋难自拔,逼将师侄换亲儿。

欲知后事如何?请看下回分解。